張波能感覺到他掌心的力道——不輕不重,並非真心實意的安撫,更像是一種強製性的、象征性的接觸。
“行了,小波,你也彆太自責。”
張鬆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理解的偽裝:“夾在中間,我知道你很難做。你能說出這些……實情,也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吧?”
他的目光在張波臉上掃過,仿佛在尋找著張波“背叛”或者“被脅迫”的證據:“楊總不是怪你帶來了壞消息,隻是一時難以接受。畢竟,這是咱們一手一腳打拚下來的家業。”
楊堤適時地接話,聲音帶著刻意的沙啞和體諒:“是啊,說到底,是我們準備不足,技不如人。怪不了彆人,也……怪不了你傳話。”他頓了頓,目光看似疲憊地望向帳篷頂,實則餘光依舊鎖定在張波身上:“既然沈穆大人打的是藍星文明的旗號,走的是‘人道’收編的路子……那……那就走流程吧。他想要個名正言順的和平,我們就給他這個‘名分’。”
他看向張波,眼神裡那份刻意營造的“寬宏”顯得有些生硬:“接下來的談判,還得辛苦你周旋。雖然隻是走過場,但該談的還是要談,把……把麵子上的事情做足。起碼要讓下麵的人,讓綠葉集團剩下的人,看到一條‘體麵’活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張波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連忙點頭,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我明白,楊總,張鬆大哥!我一定會儘力爭取!就算……就算沒有實質的談判餘地,我也會爭取為集團多保留一些東西,為兄弟們多爭取一份保障!”
張鬆的手又用力按了按張波的肩膀,這次更像是推他離開的信號。
“去吧,小波。那邊還在等你。記住,穩住場麵,彆讓那邊起疑。”他的語氣意味深長,“有什麼新的發現,或者沈穆大人那邊有任何實質性的讓步意向,隨時找機會告訴我們。”
張波感受到肩膀上的推力,如蒙大赦。
他抹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又看了看“寬容”了許多的楊堤和“依然信任”他的張鬆,心中那份幾乎壓垮他的愧疚和恐慌稍稍緩解。
他重重地點點頭,語氣帶著感激:“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楊總和您的信任!”說完,他再次看了一眼楊堤,確認對方沒有阻攔的意思,這才有些腳步虛浮但異常迅速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逃離了這個讓他窒息的大帳篷。
當帳篷的門簾在張波身後落下的那一刻,帳篷內原本刻意營造的“體諒”氛圍瞬間蕩然無存,凝固的空氣仿佛被瞬間點燃。
楊堤猛地攥緊了椅子扶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胸膛劇烈起伏,之前強行壓抑的怒火如同岩漿般徹底噴發:“信任?!好一個不會辜負信任!張鬆,你聽聽!你還覺得他無辜嗎?!”
張鬆臉上的溫和與“理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走到帳篷門邊,側耳傾聽了幾秒外麵漸遠的腳步聲,確認張波已經走遠,才猛地轉身,眼神裡隻剩下冰冷的算計和濃得化不開的懷疑。
“楊總,他剛才說的話……”張鬆語速極快,聲音壓得很低,充滿了寒意:“‘沈穆不在乎我們的任何要求’,‘談判隻是走過場’……這說明什麼?說明沈穆從派他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吃定我們了!他憑什麼這麼篤定?除非……”
“除非他早就知道張波是我們的人!”
楊堤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替張鬆說出了結論,他猛地站起來,焦躁地在帳篷裡踱步,每一步都踏得地麵沉悶作響,“那場該死的、莫名其妙失敗的大計劃!我就一直覺得不對勁!沈穆的反應快得不合常理!布置的陷阱精準得像等著我們往裡鑽!當時張波在哪?在我們計劃的每一步關鍵點上!”
張鬆眼神銳利如鷹:“沒錯!城堡主樓被我們當成最安全的‘退路’,他建議沈穆去那裡躲避!結果聖光騎士團就在樓頂!還有他預言城牆要崩了,結果那個骸骨巨人確實出來了,但恰恰是被提前布置好的重火力瞬間集火!甚至我們斬首部隊傳送出來就被包圍……這種密不透風的防禦,說是未卜先知都不為過!我們的大計劃,在他嘴裡是秘密,在沈穆那裡,恐怕早就是一張攤開的作戰圖了!”
“間諜……”楊堤停下腳步,臉色鐵青,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雙麵間諜!我們自以為安插在敵人心臟的尖刀,卻刺穿了我們自己的胸膛!張鬆,你說,張波是什麼時候被沈穆策反的?是在進入德赫瑞姆之後?還是說……他早就被沈穆發現了,被威逼利誘反戈一擊?”
“現在還很難說。”
張鬆眉頭緊鎖,快速分析,“他剛才的表現……驚慌、愧疚不似作偽,似乎真的沒想到會激怒您。這可能是偽裝到極致,也可能是……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已經把一切信息出賣了個乾淨!但無論哪種,事實就是,因為他的大計劃暴露,我們才輸得一敗塗地!他對沈穆的忠誠度,現在絕對值得最大的懷疑!”
楊堤眼神閃爍著瘋狂和毀滅的光芒,雙拳緊握:“我現在真想親手把他……”
“楊總,冷靜!”張鬆連忙按住楊堤因憤怒而顫抖的手臂,眼神卻同樣冰冷,“殺了他於事無補,隻會徹底跟德赫瑞姆撕破臉,我們現在一點本錢都沒有了!而且……沈穆既然敢派他來,就必然留了後手。”
張鬆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但也許,這反而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一個測試他真正立場的絕佳機會!”
楊堤血紅的目光看向張鬆:“測試?怎麼測試?你覺得他現在還值得我們‘測試’?”他的語氣裡充滿了不信任。
“正因為懷疑到了極點,才更需要這最後一次確認!”
張鬆壓低聲音,語氣果決,“他不是說沈穆想‘和平’收編我們嗎?那我們就利用他對我們的這點‘愧疚’,給他一個任務——一個隻有他和沈穆知道,但同樣致命的‘絕密任務’!”
張鬆的眼中閃爍著冷酷的算計。
楊堤瞬間明白了張鬆的用意:“你是說……”
“告訴他,我們需要和木精靈位麵做最後的溝通!談判是假的,投降也迫在眉睫,但我們必須知道那邊的最後態度!‘啟動那個備用方案’!”
張鬆語速極快:“措辭模糊,但指向明確——暗示木精靈位麵或許還留了後手或殺手鐧,我們需要在最終決定投降前秘密聯係。要求他作為我們在德赫瑞姆唯一信任的‘內線’,務必動用他預言係法師的身份和能力,甚至是動用他在德赫瑞姆的某些特權,想辦法避開沈穆的耳目,幫我們與木精靈位麵建立一次超遠程的安全通訊!越快越好!”
楊堤眼中的怒火稍退,被一絲冰冷的算計取代:“好計策!如果張波真如他表麵表現的,對我們還有一絲舊情和愧疚,他還是‘綠葉’的人,他就會想辦法去辦這件極其危險的事!哪怕隻是嘗試,也會露出蛛絲馬跡!而如果他……”
“如果他立刻拒絕,或者顧左右而言他,甚至轉身就把這個絕密任務報告給沈穆……”
張鬆接過話,臉上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那他就是徹頭徹尾的叛徒!沈穆安插在我們身邊的獵犬!他和沈穆為我們表演的這場大度談判,就是想兵不血刃地榨乾綠葉集團最後的價值,然後把我們徹底踢開!”
“到時候,”
楊堤的眼神變得無比凶狠,仿佛擇人而噬的猛獸,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就算我們注定要覆滅,我也要拖著這條背叛主人的狗……還有那個惺惺作態的沈穆……一起下地獄!”
“給他這個機會。”
楊堤坐回椅子,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張鬆,臉上恢複了那種上位者的冰冷決斷:“用你最隱蔽的方式,給他傳遞這個‘最後請求’。看看我們這位預言係法師,到底站在哪一邊!”
“明白!”張鬆鄭重地點了點頭,眼中寒光閃爍。
帳篷外,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德赫瑞姆的談判團還在小帳篷裡休息著。
大帳篷內,陰謀的毒藤卻已在無聲無息中瘋狂滋長。
楊堤與張鬆最後的耐心和對張波的信任,正在滑向懸崖的邊緣。
他們決定給張波一個機會。
一個決定所有人命運的最終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