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一片寂靜,除了謝淵寥無人煙,就像從未有人來過,而慕朝雲也隻是一場太過相思的夢。
謝淵長歎口氣,有些惆悵。
不過他的手又不經意間動了動。
就算這是夢,也得是一場春夢……
謝淵壓下綺思,就算一直追逐的是慕朝雲,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他服下兩粒療傷和恢複丹藥,最後四顧一圈這大戰連日的深山戰場,而後身形一陣幽暗,消失在了原地。
出了綿綿大山,找到一個山邊的城鎮,謝淵才知道,原來自己被姬家弄到了秦嶺深處。
這片大山東西縱橫何止千裡,是中原南北的分割線,迄今為止裡麵都有許多沒有人踏足過的地方。
或許能找到上古遺跡也說不定。
謝淵知道有世家就在裡麵掌握著遺跡位置,不過謝家並沒有在這裡投入太多精力,故而也不知道具體的消息。
隻不過明明自己是在陳郡入的天外天,一出來卻給乾到千裡之外的秦地。
這天外天,是無處不在,還是就在頭頂之上?
謝淵抬頭,看著近了許多的大日,不由陷入思索。
辨明了方向,謝淵就往東邊而行,準備回陳郡去。
這一趟出門比想象中要久一些,收獲是十分圓滿的。
就是不知道謝家這段時日沒有自己,不知如何了?
不過謝淵旋即就自嘲一笑,反正平時自己也隻顧修行,事情都由彆人扛著,一個吉祥物而已,不坐鎮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本來還想在謝家的一些分支據點打聽消息,不過那些地方各屬各支,不一定認他這個家主,說不定還要走漏消息,便也罷了。
一路越城而過,穿山越嶺,遇水渡河,謝淵除了少數幾次進城補給,其他時候都當起野人,就憑雙腳飛馳。
這樣雖然累點兒,一來比騎馬要快些,二來更安全。他不知道還有沒有魔教的人追逐自己,但是穩妥起見還是運足天隱術一路疾行。
到得虞州冀州的交界處,一座名分河的小鎮。
謝淵略有疲累,入城稍歇,準備養足精神,再一日便直接奔回陳郡。
在一個小酒家裡。
“三斤鹵牛肉,一壺清茶。”
謝淵要了半個大俠套餐,墊墊肚子。
“好嘞。客官,小店的燒酒是分河一絕,您……”
“不必了,來壺茶潤喉就好。”
“好嘞客官,馬上來。”
小二麻利的擦了擦他麵前的桌子,好奇的看了一眼纏得嚴嚴實實的“哨棍”,暗道大概也是個江湖客。
隻是不喝酒隻喝茶的江湖客,倒是少見。
謝淵倒也不忌酒,不過還在趕路,哪怕這些米酒對他的修為來說沒任何影響,他也不想喝。
酒家外不時有駿馬踢踏而過。
分河是冀州虞州交界地,算是兩州交流的要道,自來人馬不絕。
又是一隊人馬疾馳而過,聽聲音,倒還是少見的駿馬。
以謝淵如今實力,周圍風吹草動皆瞞不過他的五感,坐在店中倒也對店外如同眼見。
駿馬如飛,忽而在遠處頓住。
謝淵的筷子停在嘴邊,神色一動。
而後他慢悠悠的將那鹵牛肉送入嘴裡,細嚼慢咽,聽到了店家外有細微的腳步。
衝這裡來的……衝自己來的麼?
謝淵不動聲色,手伸到旁邊的蛟魂上,就要潛行離開。
他正選定方向,忽然神色變得凝重。
原來不知不覺間,其他幾個方向已經提前有了人站在必經之路上,氣息微不可查,細細探查才能感覺到,卻極為沉凝雄渾。
是宗師。
“真是衝自己來的?可是,怎會暴露?”
謝淵滿心疑惑,微微轉頭,看著店門口踏進兩人。
一青年男子腰間佩劍,額纏英雄巾,左顧右盼,氣勢昂揚而灑脫;另一人背負雙手,麵色隨和,氣度瀟灑,氣息卻十分渾厚。
熟人?
謝淵有些詫異,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崔壘和另一名崔家的宗師。
原來剛剛過去的是崔家的馬隊?
他微微皺眉,卻見崔壘進店之後,筆直的朝著自己而來,直接在板凳上坐下。
謝淵盯著他,他盯著謝淵。
崔壘驀地爽朗一笑:
“謝老弟,彆裝了!你這張臉,比你的尊容差遠了!”
謝淵依言露出本相,好奇道:
“崔兄,不知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崔壘指了指謝淵手中的“哨棍”:
“我剛剛路過還在想要不要在這歇腳,看了一眼還是決定下一處再說。不過這一眼,就瞥到你這蛟魂了。”
“這你也認得出?”
謝淵看著手中纏得嚴嚴實實的長槍,有些不解。
崔壘得意的笑道:
“你這布條看著普通,但是老哥我是誰?一眼就認得出是裹玄兵的,而且還得是頂級玄兵。”
謝淵有些不可思議道:
“就算如此,你就一眼確定是我了?”
“我沒說確定是你啊。”
崔壘更得意了:
“我隻是隨口一問。不過,頂級玄兵能有幾個使?又是在離陳郡不遠的地方。而且,我聽說你最近不在家……”
“咳。”
旁邊的崔家長老打斷了一下。
崔壘一下反應過來,嗬嗬一笑,自己拿過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還真把你謝老弟碰到了。緣分,緣分!”
謝淵眼睛微眯。
這意思,自己離開陳郡的消息,不隻族內都知道了,連崔家都知道?
可是他走的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麼快崔家都能與聞消息……
內部再不齊,也不該像篩子一樣被彆人洞察秋毫。
謝淵望著崔壘:
“崔兄,你們這是上哪兒去?”
“就去陳郡!”
崔壘微笑:
“你們謝家現在有些麻煩。看在堂姑姑的份上,咱們親如一家,自然要來幫忙。”
謝淵的目光在崔壘和旁邊的宗師身上來回打量,然後默默感受著店外隱隱呈包圍之勢的幾名宗師,慢慢道:
“不必了。我謝家的麻煩,自有謝家人來處理,其他人不用插手。”
崔壘嗬嗬笑著,轉了稱呼:
“謝家主,咱們也是共過生死的戰友了,怎麼這麼生分?”
“哪裡,我見到崔兄開心得緊。”
“那你倒是鬆手吃菜呀!一直抓著蛟魂,喜歡用這麼長的筷子?”
“外麵歹人多,蛟魂在手,我心才安。”
謝淵淡然道。
崔壘望著謝淵,忽而一笑:
“謝老弟,反正都是去陳郡,不如同行?”
謝淵默然。
這崔家的人顯然是去謝家趁火打劫的。
這麼多的宗師,定是抱著趁謝家空虛、內外交困去施加壓力,不讓王家獨美。
如果他在落在他們手中,不提安全的問題,隻是隱隱被押送著去,那無形中崔家的氣勢就長出了好大一截。
要跟他們走就怪了。
謝淵雙目中沉靜如水,準備抖開蛟魂的纏布。
崔壘仿佛沒看到謝淵的動作,隻是撚了一筷子鹵牛肉,放入嘴中砸吧砸吧,而後歎了口氣道:
“謝老弟,我忽然想起一事。”
“崔兄請講。”
“咱們的切磋,都這麼久了,竟然還沒有開始。我都潛龍榜第一了,再不鬥,咱就得去宗師境界鬥了。”
崔壘目中精光閃閃:
“我感覺謝老弟你的實力又大大進步了。”
謝淵望著躍躍欲試的崔壘:
“那崔兄的意思是?”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崔壘一拍桌子,豪氣道。
謝淵看著一臉豪邁、仿佛隻是切磋的崔壘,又看了看旁邊淵渟嶽峙、靜靜站立的崔家宗師。
他輕輕頷首:
“好。”
崔家的一大一小眼睛都是一眯。
感覺這謝淵,風輕雲淡,似乎頗有底氣的模樣。
不過崔壘可不是瞻前顧後的人,他長身而起,大笑道:
“好!謝老弟,請吧!”
兩人來到官道旁的一處空地。
除了跟在崔壘身邊的一名宗師,遠處散落站著另外幾人,遙遙連成一弧,成包圍之勢。
看來對謝淵的奇妙能力,他們有所防範。
隻是看著幾人裝作不經意、不認識的模樣,謝淵微笑道:
“幾位崔家的長輩想看,便湊近點看吧,何必如此辛苦?”
旁邊的宗師老臉一熱,同時暗暗點頭。
一直都是他和崔壘露麵,其他的人遠遠站著如同路人,可從沒暴露,結果這謝淵一眼就看破了,果然是有幾分特殊。
崔壘站定,對著謝淵,拔出長劍。
日頭一照,長劍上寒光流轉,如同秋水,顯然是一把寶劍。
謝淵本欲拔出佩劍,卻聽崔壘阻止:
“謝老弟,就用蛟魂。莫不是覺得老哥我不配?”
他昂著頭,一臉不屑道:
“哥哥我也是潛龍榜一,可不是吃素長大的!”
謝淵默默把佩劍收好,抖落槍布。
深藍的槍身在陽光下顯出亮色,藍光蕩漾,如同水波。
“崔兄,請了!”
“謝家主,請!”
崔壘露出了認真的神色,見謝淵準備好,也不客氣,當先持劍斬來。
謝淵在萬妖山和崔壘並肩作戰過,深知他的實力不俗。
而在那之後又有許久,如崔壘和王啟文這般天賦,對過強敵,知恥後勇,隻要給了時間,就會迎頭趕上。
王啟文的實力有了進步,崔壘同樣如此。
此時的崔壘,比萬妖山之時再跨一步,距離宗師,也就那麼一絲的距離。
很強。
但還比不過姬軒。
謝淵才經過那場前所未有的酣戰,此時雖然在崔壘的劍上感受到了絲絲寒意,卻神色淡定。
他長槍一挑,精準的挑中崔壘寶劍的刃尖。
叮的一聲,兩兵相交,崔壘渾身一震,感覺到槍身上傳來超出預料的大力。
他麵色微變,本以為自己的修為是占著優勢的,現在看來,卻不儘然!
隻這試探性的一招,崔壘便不敢再留手,長劍陡然劃過一個華麗的圓弧,劍罡噴發,長出一丈,卻還長過謝淵的長槍!
謝淵一仰頭,躲過這一罡氣華斬。他尚未直身,長槍一抖,犀利的槍芒如同一道閃電,電刺而出。
崔壘隻感覺眼前似乎暗了一下,一點寒芒激射而來,照亮視野。
不是天地太暗,而是這槍尖太亮。
明明隻是剛剛看到謝淵動手,這槍尖就到了眼前。
他渾身寒毛直豎,長劍已經來不及回手。一道氤氳紫氣從丹田處生發而出,飄散到麵門上。
看似毫無防禦力的煙霧竟然真的讓謝淵的蛟魂慢了一慢,如同進了沼澤地裡。
不過也就是一息的功夫,蛟魂光芒一閃,無雙鋒銳便破開這奇妙的防禦,繼續刺向崔壘麵門。
但有這一阻,一息對這等實力來說便也夠了。
崔壘已經長劍一豎,簡簡單單的朝天一炷香,劍尖擋在槍芒之上。
錚——
長劍劇烈的來回擺動,如同鐘擺,發出極響的嗡鳴,讓人耳膜刺痛。
崔壘險些被自己的長劍劍背拍破腦門,連忙頭一歪躲過去,卻見謝淵的蛟魂刹那間又已趕到。
他心又提起,怒喝一聲,強行控製住長劍停止擺動,而後運足力氣,斬向蛟魂槍杆。
眼看這一劍就要劈個實在,謝淵長槍卻忽然一停,恰到好處的避開長劍,竟然讓劍法精熟的崔壘斬了個空。
嘭——
紫色的劍罡先斬入泥土裡,如同天雷劈下,炸起丈許高的土浪,形成了一個黑洞洞的大坑。
崔壘暗道糟糕,就見謝淵的長槍瞬間從極靜變為極動,槍杆橫掃,直接攔腰掃來。
雖然蛟魂隻有槍尖是無雙鋒刃,這一槍杆掃來不過就是哨棍。然而如此分量,如此材質,又是握在謝淵手中,就算是真的哨棍掃來,也能將人攔腰掃斷。
崔壘感覺著勁風襲來,神色變化。
謝淵的槍法實在是太犀利,攻勢綿綿如同潮水。一招讓他占得先機,自己竟然毫無扳回的機會,隻能在狂濤巨浪般的攻勢中疲於應付,如同在槍尖上起舞!
倉促間崔壘隻得躍起,卻見謝淵好似料到了他的應對一般,長槍又連連往上戳去,欲要當空將其挑落。
謝淵眼神沉靜,和姬軒大戰之後對和高手相爭有所心得,知道一有優勢絕不能輕易放過,不然讓對手使出絕學,恐怕局勢還生變化。
他的長槍招式綿密,一招接著一招幾乎讓人透不過氣。趁崔壘在空中無處借力,謝淵斜向上擊,槍尖若舞梨花,幾乎看不真切,隻能看到漫天都是槍影!
崔家近的遠的宗師們都看得麵色沉凝,心中甚至緊張起來。
這樣下去,崔壘要想獲勝,隻能先守住如潮攻勢,等謝淵露出破綻、或者脫力!
然而看謝淵這已經精熟無比的焚天滅道槍,他真會露出破綻嗎?恐怕隻能等他這絕世槍法消耗太大,力有不及。
但在這之前,崔壘需要先堅持下去,靜待機會……
宗師們判斷出了局勢,隻得暗暗為崔壘鼓勁。
麵對謝淵的刺空槍法,崔壘渾身緊繃,腳步忽而輕輕巧巧,當空連點。
明明無處借力,竟然讓他在謝淵的槍杆和勁風上連連踩踏,使出妙到毫巔的身法,淩空躲避謝淵的槍招,而一直沒有落地!
饒是謝淵一心對敵,此時也滿腹讚歎。
這身法從沒見崔壘使過,真正的在槍尖上起舞。
在他的焚天滅道槍前做出如此閃避,崔壘尚是第一個。
不過這樣躲,看他能躲多久。
謝淵槍勢加急,崔壘就一直沒落地,如同靈巧的雨燕,在狂風暴雨般的槍勢中穿梭。
再堅持一會兒,他恐怕堅持不住了……
宗師們拳頭都慢慢握緊。
謝淵身形沉凝,站在原地看著崔壘,靜靜的等他露出破綻。
崔壘神色嚴肅,長劍隨著身形自然而然的劃過。
連續閃爍中,他似是不經意間閃到謝淵頭頂的位置。
謝淵又是一槍刺去,崔壘的身形卻突然一凝,不再躲避。
怎麼回事?
宗師們大驚,暗道崔壘糊塗。
憑空無力,這時出劍,哪得威力?
太年輕,太急躁,太糊塗!
崔壘卻不管那麼多,一直的閃躲讓他憋屈。
眼瞅機會來臨,他雙目中紫電閃爍,大喝道:
“謝老弟,該吃我一招了!”
他長劍陡然一刺,如同紫氣長河浩浩蕩蕩,淩空壓來!
謝淵神色一肅,不敢留手,大金河功起了五重波濤,寬闊大江上是驚濤駭浪。
天地微暗,槍影一閃而過,正中紫氣長河。
轟。
藍色和紫色光圈一下爆發,在空中炸開絢麗的煙花。
光影之中,崔壘淩空倒飛,一個空翻落在地上,卻不複瀟灑,踉蹌兩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慘淡。
望著尚未消去的絢爛煙花之下,謝淵手持長槍,靜靜挺立,崔壘苦笑一聲,乾脆仰躺在地:
“謝老弟,我輸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