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間,李俊感覺到自己渾身一激靈,感覺背後直冒冷汗。
八百金,價格相當公道,雖然他還想討價還價,可是那個激靈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對勁,還是先跑路比較好。
李俊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的,這直覺幫了他好多次。
“錢在這裡,一共八百金,我還有急事,就先走了,陳先生,我們下次再聚。”李俊從懷裡掏出一張官票。
所謂官票,是神朝戶部官方發行的票據,上麵根據你的存儲數量,會寫上不同的麵額,流通的相當廣。
除此之外,還有私票,也就是各地錢莊自己發行的
沒錯,神朝的金融活動可是相當繁盛的,而且還有彙率這種東西,儘管神朝寶錢本身是作為主流貨幣存在的,但不管是海外還是神朝境外,其實都是存在各種各樣的勢力和國度的,隻是規模比之神朝都比較小而已,但他們都還是具備在停滯的天地之中勉強自持的能力,並不是全然等死。
所以各種貿易依然存在,高見的天馬‘走龍’,實際上就是西域之地那邊產的,天馬期貨也是常見的東西,借此斂財或者破產的修行者也有許多,這種情況下,錢莊和官方票據的誕生幾乎可以說是必然的。
不同的錢莊,根據信用不同,利息也不同,像是官票和鼎鼎有名的大錢莊,比如儘有齋什麼的,他們發行的票據恪守信用,隨到隨取,所以並不給利息,而且還要收你的保管費,一般是每年三厘或者五厘,也就是每一千金,一年要抽你三金或者五金作為保管費。
還有一些呢,或許是因為想要吸引客戶,或許是要擴大規模,亦或者彆的什麼理由,則會給予客戶利息,約定好多少時間不能取出來,即‘定存’,一般每年能有一分或者五分,多的甚至可能達到七分,即在這裡存一千金每年給你七十金的利息!
但這種的話,也會有可能遇到濫發銀票之後閉門不出,停止營業,或者挪用存款,經營他項買賣失敗而破產,使所發行的票據無法兌現,這種時候,一般就隻能靠自己解決問題了,如何判斷,全憑自身,神朝官府對私票的兌現並不負責任,但神朝的價值觀裡,是支持合理情況下的武裝討債的,這不算違法,也不會有人來追查你。
投資有風險,經營需謹慎啊,對雙方都一樣,錢莊要擔心自己賴賬會不會被打死,客戶也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吞掉本金。
而現在,李俊之所以突然急著要走,就是因為他察覺到了‘風險’。
風險是哪兒來的?
不知道。
但他背後發涼,說明肯定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還好事先帶上了法寶……
掏出官票,結清之後,他將功法揣在身上,小心翼翼的準備離開此地。
陳舟沒有攔他,既然對方有事,那就走了就是,反正錢已經到了,和周生那邊也算是有了交代。
周生的書確實讀的不錯,很多見解都很新奇,充滿了‘心平氣和’四個字,據說他是從神朝境外來的,遇到了許多可怨、可怒、可辯、可訴、可喜、可愕之事,而如今其氣甚平,並沒有因為以往的經曆而產生很多氣憤或怨懟,這是多大涵養?
隻有這種人,才嘗得出天地間真滋味,再加上他做事認真,一毫不肯苟且,陳舟其實是很高興自己能交到這種朋友的。
至於李俊,陳舟一眼就看出來了此人的蠅營狗苟,開局對自己的諂媚和吹捧,中途拿到功法就開始變臉,現在更是疑神疑鬼,覺得有人要害他,忙不迭的就開溜,可見此人欲念多動,猜疑填胸,利算無餘,這種人,成不了大器。
陳舟如此想到,注視著對方離去。
但李俊才不管這些事情,他懷揣著功法,一溜小跑的就想要回去,把這本功法交給幫裡,讓兄弟們有機會修行到二境,也讓他自己有機會。
轉過拐角,穿過一連串的小巷子。
說是小巷子,其實是一大堆房子裡的間隙,隻能勉強走人,往上看都看不到天空,因為上麵都被各種扭曲歪斜的建築給擋住了。
小巷子的泥坑裡,躺著一些凍死的人,應該是死了之後被人拖過來的。
因為路很窄,屍體們堆在這裡,想要穿過去,就要踩著屍體過去。
本來正常情況下是丟河裡的,但現在河流封凍了,就沒辦法了,隻能暫時堆在這些看不到的地方。
反正是冬天,也不會發爛發臭,都凍的硬挺,和板子似的。
隻待來年開春,河流解凍,就可以把屍體都丟進河裡,順流飄走了,到時候是什麼東西吃掉,那就無所謂了。
每年都是如此,已經持續了好多年,聽說河裡的魚妖和各種水妖那些都為此而成立了個節日,慶祝順流而下的屍體。
畢竟,對人來說這是屍體,對妖來說,這可是萬物靈長血肉寶藥的自助餐,到時候會有很多妖物聚集在下麵,偷偷摸摸,甚至是爭搶順流而下的屍體的。
李俊覺得這樣很不好。
但說實話,他也習慣了,不好歸不好,但也不至於不能接受。
事情就是這樣的,當苦難和恐懼積累多了,人們的感覺就變得麻木了。
生活中充滿了那些第一眼看上去殘酷、恐怖的事情,但多看幾眼,也就習慣了。
對於李俊這種常年生活在這種環境裡的人來說,哪怕是踩在這種硬邦邦的屍體上,也不會再感到心驚了。
實際上,他看過,經曆過更多。
蟲子從奄奄一息的孩子身體裡爬出來,那孩子還是活著的,身體卻已經生蛆長蟲了,甚至都沒力氣自己動彈除蟲,隻能癱在地上等死。
像買賣牲畜一樣地買賣活人,而且並不是買賣奴隸,而是買回去吃,之前城隍和土地神們就經常做這種交易,那時候滄州百神經營著‘人市’,裡麵充斥著許多自願賣身,或者被自願賣身的人,來自野外的妖怪們,會來拜訪百神,希望從他們手裡獲得一些血食。
百神在滄州外城的地位很高,通過經營這座人市,他們獲利頗豐,賺的盆滿缽滿。
當然都得交稅,獲益大部分都得上交給祠祭他們,好像是姓左。
但剩下的那些也足夠富有了。
至於什麼把人毒打而死,餓死,幾個碼頭為了爭搶一個活兒而互相廝打而留下幾具屍體,嬰兒出生哭嚎兩天就衰弱而死……之類的事情。
這所有的一切,滄州外城的人們,包括李俊自己,早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剛剛和李俊一起吃飯的老西不也是,他生了七八個孩子,活下來的也就是三個而已,滄州外城的大部分人,活的還不如老西呢,起碼他還有自己的地。
那些從外地逃荒,或者因為彆的原因,比如天不下雨,餓的沒辦法,於是乾脆把土地賣給地主,懷揣著僅剩的財產而趕過來的青壯勞力,他們來到滄州,隻會更慘。
出賣自己,多正常啊。
這也是高見永遠無法習慣的東西,是高見剛剛到滄州就決定,必須要終結的東西。
道德本來就是約定俗成的秩序,而這些秩序一般都是經過大規模試錯後,得出的對整個集體有利的東西。
一句簡簡單單的‘試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要死幾百年。
但這些東西在李俊這個本地人的眼中,都顯得那麼平淡無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