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此言差矣!”七弟揚了揚手中的蛟筋弓,赤焰駒不耐地打著響鼻,“關鍵在我赤焰的腳力!是我將它趕得精疲力竭,慌不擇路,才給了三哥絕佳的機會!論首功,當屬我!”
“哈!七弟好大的口氣!”另一位月白袍服的少年指著地上那隻被雙箭射穿的飛隼,“要論眼疾手快,還得是我!那隼飛得多快多高?你們誰能在顛簸的馬背上,瞬息間連發兩箭,箭箭穿眼?”
“哼,那隼離得近,算什麼本事?”另一位白馬少年撇嘴,“若論準頭力道,看我射穿那野豬眼珠的一箭!皮糙肉厚又如何?照樣一箭斃命!”
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麵紅耳赤,互不相讓,爭論著誰射得最準、誰的馬最快、誰的戰術最妙、誰的獵物最難纏。
驕傲寫在臉上,世家子弟特有的銳氣與好勝心展露無遺,華服與駿馬交相輝映,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就在這爭論正酣,難分高下,少年們的注意力完全被彼此的鋒芒所吸引之際,一個清朗平靜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如同清泉流石,清晰地穿透了他們的喧鬨,傳入每個人耳中:
“諸位郎君,弓馬嫻熟,令人激賞。然如此各執一詞,恐難服眾。在下有一法,或可助諸位分明高下,不知可願一聽?”
這突兀的聲音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
少年們齊刷刷地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一位身著樸素黑衣,氣質卻卓然不凡的年輕人正負手而立,麵帶溫和笑意地看著他們。
其人身姿挺拔,雖無華服,然氣度沉凝,目光深邃,絕非尋常路人。
然而,當他們的視線掠過書生,落在他身後半步之遙的那道身影時,所有的爭論聲、馬蹄的刨地聲、甚至風聲,都仿佛瞬間停滯了。
那是一個女子。
肌膚如玉,卻又透著一股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鴉羽般的黑發鬆鬆挽著,幾縷發絲垂落頰邊。
她的麵容精致,眉眼間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鬱與疏離,仿佛不屬於這陽光明媚的人間。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是失落在荒野中的、來自幽冥的古瓷美人像,陽光落在她身上,竟似被吸走了溫度,隻留下冰冷的光影。
驚豔?好奇?疑惑?
所有少年郎的目光,都被這突兀出現的、與眼前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遊獵場景格格不入的身影牢牢攫住,再也移不開分毫。方才還喧鬨無比、充滿活力的草甸,此刻竟落針可聞,隻剩下微風拂過草葉的沙沙聲,以及駿馬偶爾不安的響鼻。
這短暫的失神後,終究是世家子弟的教養與沉穩占了上風。
那位身著玄青箭袖、被稱作“三哥”的少年郎,眼神最先恢複清明。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臉上迅速掛起世家子弟慣有的、矜持而不失禮數的微笑。
他輕夾馬腹,胯下神駿的踏雪烏騅邁著優雅而沉穩的步伐,越眾而出,來到高見麵前丈許之地停下。他端坐馬上,居高臨下,目光銳利而帶著審視的意味,在高見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拱手道:
“這位兄台請了。在下幽州方家,方乾,行三。”他聲音清朗,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從容氣度,目光在高見樸素的青衫上掠過,並未輕視,反而有些好奇,“不知兄台高姓大名?適才所言‘分明高下’之法,願聞其詳。”
他的姿態看似客氣,實則將主導權牢牢握在手中,先問來曆,再談方法,分寸拿捏得極好。
然而,他身後那位性子最急、最是張揚的絳紫錦袍少年——“七弟”方駿,卻早已按捺不住。赤焰駒不耐地原地踏了幾步,他幾乎在方乾話音落下的同時便策馬上前,與方乾並排而立。
他根本沒看高見,一雙充滿好奇與熱切的眼睛,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直勾勾地釘在了夏憂蠹身上,語氣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直率與不加掩飾的興趣:
“喂!這位姑娘!”他聲音洪亮,驅散了草甸上最後一絲沉寂,“你是何人?從哪裡來?這身打扮……嘖嘖,真是從未見過!莫非是山中的仙子不成?”他的話語直白得近乎冒昧,帶著世家子慣有的、對自身地位的自信,以及被夏憂蠹那獨特氣質強烈吸引的衝動。
此言一出,其餘方家少年也紛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目光更加肆無忌憚地在夏憂蠹身上逡巡,竊竊私語聲漸起。
“七弟!”方乾眉頭微蹙,低聲嗬斥了一句方駿的失禮,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夏憂蠹,顯然同樣對她的身份充滿了疑問。
麵對這灼灼目光和直白的詢問,夏憂蠹依舊麵無表情,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隻是那垂在身側的、蒼白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泄露了她內心並非全無波瀾。
不過,她甚至沒有抬眼去看那些注視她的少年。
就在這時,高見動了。
他並未回答方乾的詢問,也未理會方駿的唐突。他隻是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保護者姿態的,微微側身,向前踏了半步,恰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方駿那過於直接的目光,也將夏憂蠹護在了自己身後半步的陰影裡。
這個動作細微卻無比明確,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方駿不滿地“嘖”了一聲,方乾的眼神則更加深邃。
高見臉上依舊帶著那溫和無害的笑意,仿佛剛才的動作從未發生。他先是向方乾拱手還禮,姿態從容不迫:“原來是方三公子,久仰方家威名,在下高見,一介遊學士子,不足掛齒。”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自己的身份,隨即話鋒一轉,目光平靜地掃過麵露好奇和些許不悅的方駿,最後落回方乾臉上,聲音清晰而平穩地介紹道:
“至於這位……”他微微側首,示意身後的身影,“乃是幽明地真傳弟子,夏憂蠹,夏姑娘。”
幽明地真傳弟子,夏憂蠹,夏姑娘。
方乾臉上那矜持而從容的微笑瞬間僵住,方駿臉上的好奇和熱切也褪得乾乾淨淨。
“恐怕,能和這位幽明地真傳攜手而行,先生估計也並非布衣,還請現身一二,何必隱瞞我等?”一位方家子弟馬上說道。
於是,高見笑道:“我從太學出身,此番路過這裡而已。”
這話一說,周圍的人更是沒脾氣了。
太學高足,身邊跟著一位頂尖仙門真傳。
怎麼說呢……
非常的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啊。
這樣一來,自然是什麼敵意和傲慢都沒了,方家眾人,頓時滿臉笑容的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