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輝百貨商場內的燈光算不上明亮，甚至有些櫃台為了省電，隻開了一半的燈。
莫惟明拉高了臉上的口罩鼻夾，試圖阻隔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灰塵和陳舊布料的氣味。他逐個櫃台看過去，手指拂過掛著的成衣，眉頭越皺越緊。
做工大多普通，線頭偶有可見，款式也多是日常便服或工裝，適合穿著去工廠車間或者辦公室，唯獨不像能登上放逐玫瑰號那艘奢華遊輪的樣子。中秋促銷的紅紙還貼在有些櫥窗上，顯得有些過時，底下掛著的幾件所謂“禮服”，設計不倫不類，價格卻標得虛高，難怪無人問津。
他空著手從商場主樓出來，心裡那點敷衍了事的念頭又冒了出來，旋即被梧惠前幾天認真又帶著點責備的話語壓了下去。歎了口氣，他下了樓，轉向商場側麵那條相對狹窄的、經營小吃攤點的街道。
一般來說，他不賭這裡的食物質量，畢竟人多的地方賣什麼都有人買單，吃了還沒回去就鬨肚子，是常有的事。但現下物資緊缺，他們連做飯的鹽都不舍得多放，嘴裡除了牙膏實在沒什麼味道。
剛拐進街口，一股混合著食物油脂，和怪異的腐敗的氣味就鑽透口罩。街道比往常冷清不少，幾個攤主也顯得無精打采。更紮眼的是，牆角、排水溝附近，零星還能看到一些深色的、被踐踏得不成形的羽毛，以及一小群一小群執著盤旋的蒼蠅。
雖然大部分令人不適的殘留物已經被清理掉，但那些痕跡連同空氣中頑固的淡淡腐臭，依舊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滿街死烏鴉的恐怖景象。莫惟明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裡一陣後悔——怎麼就選了這麼個地方吃飯？疫病高發期，實在不該在外多逗留。
俗話說來都來了。
他快步走到一個相對乾淨的炒麵攤前，要了一份，儘量不去看角落那些惡心的痕跡，隻是慶幸如今已不是盛夏，否則這氣味和衛生狀況恐怕更令人難以忍受。
他剛在一張油膩的小桌邊坐下，老板就把炒麵端了上來。他正拿起筷子擦拭，一隻手掌不輕不重地拍在他肩上。
莫惟明微微僵了一下，才抬起頭。
歐陽啟聞站在桌旁，臉上也戴著口罩，露出的眼睛裡帶著慣有的、禮貌的笑意。他沒等莫惟明邀請，就很自然地拉開對麵的椅子坐下，同時把口罩拉下來掛在耳邊。
“真是稀奇，竟然還能看到莫醫生逛街的樣子。”
歐陽的語氣帶著熟稔的調侃。莫惟明垂下眼，繼續擦筷子的動作，掩飾住那一瞬間因猝不及防的相遇和某種不可明說的“心虛”。但他語氣平靜，聽不出波瀾。
“隨便看看。該添置點衣服了。”
內心深處，某個冰冷的角落悄然繃緊，評估著這場偶遇。
歐陽了然地點點頭，轉頭對老板喊：“老板，跟他一樣的！”然後才轉回來，目光重新落在莫惟明臉上。
“幾天不見……梧小姐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當然不知道梧惠是平安無事的。但莫惟明多少還要偽裝一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她已經醒來了。應該是法器發揮了作用吧……”
“真的嗎？”歐陽的臉色明媚許多，聲音也輕快了，“那真是太好了！我們改日可以再聚一下。我被介紹了一家很不錯的私房菜。不用和彆人接觸，乾淨衛生呢。”
“那真是太好了。哈哈。”
歐陽看他的眼神多了點探究：“這個時間出來買新衣服。該不會，是要去九皇會吧？”
莫惟明擦拭筷子的動作頓了一下。沒等他回答，歐陽就接著說了下去：“我也是剛收到邀請函沒多久。”
莫惟明猛地抬起頭，脫口追問：“殷社的？他們敢請你……請記者？”
歐陽啟聞苦笑了一下，用筷子隨意撥弄著自己麵前那盤剛端上來的炒麵：“倒也不是殷社親自遞到我手裡的。是公安廳出麵，給城裡幾家主要的報社都發送了邀請，每家出一個代表。用意何在，我也不多說了，反正符合殷社那套的規則。”
“倒是真符合羿暉安的做派啊……”
莫惟明用筷子拌著麵，把底下沒攪勻的豆芽菜慢慢拉扯開，油脂的香氣混著街角隱約的腐臭，形成一種怪異的感覺。他沉默了幾秒，才接上之前的話頭。
“對，我確實是要去九皇會。去年參加過一次，但那時候的衣服……不太符合殷社要求的場合。”他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情願，“我不想破費的，一件像樣的西式禮服貴得要死。是梧惠非要……”
話還沒說完，歐陽就打趣道：“她這麼精神，能計較這些小事，我就放心了。不過，我還以為你們當醫生的，收入有多高呢。不過，你完全沒必要買新的啊？可以租的。”
“租？有這種業務嗎？價格也不便宜吧。”
“當然有！”歐陽的語氣積極起來，“貴是貴，但總比你天價買一套以後再也不穿的衣服，占衣櫃裡落灰要強。你之前成天泡在醫院和實驗室，可能不知道。我們跑新聞的，為了能出入那些正式場合，可是很了解這些門路。尤其千華巷那邊，好些店鋪就做這個。”
“啊？我還以為閒得沒事去那邊的人，都有好幾套禮服換著穿呢。”
“嗐。這你就不知道了。那邊的人也不都全是勢利眼，生意人還是敏感得很。他們專門為一些……嗯，初來乍到又需要充場麵的人準備行頭。畢竟總有些場合，非要穿著所謂正式禮服才能進去呢。”
見莫惟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歐陽更加熱情地提議：“正好，我一會兒就要往東城區那邊去。我知道幾家不錯的店，要不我現在就帶你過去看看？說不定就能找到合身的。”
莫惟明下意識地推了一下眼鏡。能省下一大筆錢這個誘惑還不夠實際嗎？他的確不認為，自己還會在什麼時候用得上那身上流人士的皮囊。不過他還是習慣性地謹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