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馮格靠在雕花椅子裡,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茶沫沾在花白的胡須上,像落了層霜。他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我也是分外著急,所以做出的猜測,未必特彆準確!畢竟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在這亂世裡,笑臉背後藏著刀子的人多了去了。”
布雷?考爾本能地扭過頭,灰藍色的眼珠死死盯著龐岑?瓦萊,像鷹隼盯著草叢裡的兔子,目光銳利得能穿透對方的灰布披風。
龐岑?瓦萊被看得渾身發僵,手指神經質地絞著披風的係帶——那係帶是用羊毛搓成的,早就被扯得毛毛糙糙,線頭纏在指縫裡。他結結巴巴道:“我...我是欠潤士?丹些錢...但還沒有到期...他也沒有派人來催要過...我...我真沒得罪過他,連他的麵都半年沒見了,上次遠遠瞅見,還是在凜條克的賽馬會上。”
老馮格揚揚眉毛,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像被風吹動的破舊風箱,帶著鐵鏽的鈍響:“不是錢的事。我猜貴夫人也姓瓦萊吧?”見布雷?考爾點頭,他又道,“瓦萊家族和丹家族可是百年積怨,就連街頭的乞丐都知道這段恩怨!而且我也是得到了些消息,才敢做出那樣的揣測。”他說著,故意停頓片刻,讓沉默在爐火的劈啪聲中發酵,像在釀一壇苦澀的酒。
布雷?考爾憂心忡忡地搓著額頭,那裡的皺紋深得能夾住雪花,他聲音發沉,像壓了塊石頭:“您耳目眾多,消息靈通,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怎麼辦呢?”
老馮格用手不停搓著椅子扶手,橡木的紋路被磨得發亮,露出底下淺黃的木色。最後他坐直身子,獨眼裡閃過一絲銳利,像刀光劃破暗夜:“是啊,強攻肯定不行。雖然您是伯尼薩第一猛將,長矛能挑穿三層鐵甲,但到時候他們狗急跳牆,想要毀滅所有證據,孩子就危險了。但我會儘全力去探聽消息和搭救,不過現在硬來肯定不合適。”
“那也未必吧!”突然,旁邊一名鬥篷帽侍從插話道,聲音清脆得像冰塊碰撞,打破了廳內的沉悶。說著,他摘下了遮臉的帽子,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臉,眉眼間帶著瓦萊家族特有的深邃,皮膚在火光下泛著健康的麥色。
老馮格轉過臉,目光在龐岑?瓦萊身後的年輕人臉上打了個轉,抬起手指著他,黃牙在火光下泛著油光,像兩排腐朽的玉米:“瑞思薩牝?瓦萊?我記得你,你很討查理尼二世王上的歡心,我差點把你當成了布雷大人的貼身護衛——畢竟你這身騎裝太素淨了。”
瑞思薩牝?瓦萊彎腰行禮,鬥篷的下擺掃過地麵的波斯地毯,留下一道淺痕,地毯上的孔雀圖案仿佛被驚動,尾羽在光影裡輕輕顫動。他聲音溫和,像春風拂過麥田:“還是承蒙您的照顧,我對您無比崇拜,所以剛才不敢貿然顯容,怕打擾了您和大人議事。”
老馮格露著黃牙笑道:“我們都老了,骨頭脆得像冬天的柴火,風一吹就散,還是你們年輕人有活力又前途無量。雖然我與王上都很欣賞你們瓦萊家族,但那些保守的老人,腦子比石頭還硬,裡麵塞滿了陳年舊事,無法和你們年輕人相提並論。現在很多家族的領袖都落伍了,像生了鏽的鎖,鑰匙都插不進去,需要你們來做後續力量,把帝國這扇大門重新打開。”
瑞思薩牝?瓦萊笑笑,剛想說話,老馮格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像被什麼東西嗆住了喉嚨,身體佝僂得像隻蝦米,肩膀劇烈地抖動著,教袍的褶皺裡落下幾片乾枯的茶葉。旁邊的侍從修士邱鳩急忙上前,輕輕拍打老馮格的後背,動作小心得像在嗬護一件易碎的瓷器。好一會兒,這個似乎突然間變得無比蒼老的主教才緩過氣來,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的鐵皮:“今天有點累了,明天天一亮,咱們再詳細討論解救您妻小的細節。天也不早了,特克斯洛的驛館被征用照顧瘟疫病人,到處都是草藥味,聞著就頭疼,你們就留宿在這裡吧。待會兒讓邱鳩給你們送來晚餐。”說著,他突然抬頭盯著布雷?考爾,獨眼裡的光像兩柄小鉤子,要把人的心思鉤出來:“您還是沒有信教吧?”
布雷?考爾懵楞片刻,隨即輕輕搖搖頭,鎧甲的鱗片隨著動作發出細碎的聲響:“您應該了解我,我隻信手裡的長矛和領地的麥子。”
老馮格的臉色凝固了片刻,像被凍住的湖麵,冰層下暗流湧動。隨即又笑著點點頭,眼角的皺紋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也好,也好...那就留在這裡歇息吧,虔愛殿的客房雖然簡陋,但比外麵暖和,壁爐整夜都會燒著。”
聽著老馮格含糊不清的話,布雷?考爾頓時警惕地眉頭緊皺,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那劍柄上麵纏著防滑的銅絲,掌心的汗讓銅絲有些發滑。他想要起身離去,直覺像隻不安的鳥兒在心頭撲騰。瑞思薩牝?瓦萊眼中卻閃過一絲喜悅,像黑暗中亮起的火星,他搶先說道:“能在特克斯洛虔愛殿留宿,真是天大的幸運,放眼整個帝國,有幾個信徒能有這樣的榮耀呢?我們就聽主教大人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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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老馮格笑笑,讓人攙扶著要離開餐憩廳,枯瘦的手搭在侍從的胳膊上,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有些事情必須自己忘、有些苦水必須自己吞,或許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件好事。但我們虔誠者除了祈禱,還會做出實際行動,聖母會看著我們的。”說完,他蹣跚著消失在大廳門外,皮靴踩在石板上的聲響越來越遠,像一粒石子沉入深潭。
餐憩廳裡隻剩下爐火的劈啪聲,火星偶爾濺到爐邊的鐵鏟上,發出“滋”的輕響。窗外的風雪卷著雪粒,像無數隻白色的野獸在瘋狂地撞擊窗欞,玻璃上凝著的冰花被震得簌簌發抖。布雷?考爾看著瑞思薩牝?瓦萊臉上那抹異樣的笑容,心裡突然像被塞進了一塊冰,涼得發疼,仿佛預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龐岑?瓦萊抬頭看看頭頂昏暗的琉璃天窗,彩色的玻璃被風雪蒙得灰蒙蒙的,像蒙著一層臟水的鏡子,透過玻璃隻能看到一片混沌的灰白。他嘟囔道:“天真的快黑了!這鬼天氣,黑得比鍋底還早。”
“酒裡有迷藥!”一個壓低的聲音突然像毒蛇吐信般傳到耳邊,帶著刺骨的寒意。布雷?考爾渾身一凜,如遭電擊,微微側臉,隻見身後提醒自己的神秘黑袍鬥篷帽修士已經像幽靈般飄到門外,袍角掃過地麵的陰影,帶起一縷若有似無的檀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甬道儘頭,仿佛從未出現過。
餐憩廳裡,蠟燭在不穩當的虔世會餐桌上搖曳,橘紅色的光在牆壁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一群跳躍的小鬼。龐岑?瓦萊毫無防備,大口吃著修士端上來的烤肉和黑麵包,又仰頭灌著陶碗裡的苦稞酒,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像石塊滾過空桶。烤肉表麵焦黑,邊緣還沾著炭粒,油汁順著指縫往下滴,他卻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油光鋥亮,連胡子上都沾著肉末。
布雷?考爾看著那些表麵黑糊、中間還滲出暗紅血絲的方塊烤肉,胃裡一陣翻騰,像有隻手在裡麵攪動。他拿起腰間的水袋,擰開銅蓋,“哢噠”一聲輕響,喝了口自己帶來的矮人烈酒,酒液辛辣如火,順著喉嚨燒下去,在胃裡炸開一團暖意,驅散了些許寒意。
看到龐岑?瓦萊吃得打了個飽嗝,聲音像破舊的風箱,瑞思薩牝?瓦萊掰了塊黑麵包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麵包渣沾在嘴角,像撒了層白芝麻:“二舅,您真是幸運之神,這種時候還有這麼好的胃口,怕是連契卑洛諸神都要羨慕您。”
用刀尖剔著牙的龐岑?瓦萊抬起頭,滿臉油光,不解地眨眨眼,像頭迷糊的熊:“什麼?幸運之神?我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就是餓了而已。”
布雷?考爾往後推了推自己腰上那柄闊劍,劍鞘與鎧甲碰撞發出“哢”的輕響,他低聲搭話道:“沒什麼,他說你身體不錯,不像我們,一路奔波沒什麼胃口,吃不下東西。”
前來侍奉的修士看到兩個客人幾乎什麼都沒吃,上前一步建議道:“我們修道院的苦稞酒雖然比較清淡,但味道非常不錯,裡麵加了很多野果汁,是專門招待貴客的佳釀您二位不嘗嘗嗎?另外這些烤肉儘管賣相不太好,其實用的是最肥美的鹿腿肉,慢火烤了三個時辰,很美味的。”
看著拱手駐足的鬥篷帽修士,布雷?考爾目光銳利地掃過對方藏在帽簷下的臉,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他淡淡道:“黑椒烤肉,我很多年前在一場宴會上吃過一次,後來吃壞了肚子,不想再吃了。另外苦稞酒性子太柔,像水一樣,不適合我這種粗人,還是喝我的烈酒痛快。”
貌似膚淺的瑞思薩牝?瓦萊也向身邊的修士露出溫和的微笑,眼神虔誠得像在朝聖:“和你們一樣,我也是虔世會信徒,現在正在戒齋期,不便飲酒食肉,還請見諒,等過了這段時間,一定好好品嘗。”
旁邊的鬥篷帽修士嘴角揚起一絲僵硬的笑,像麵具上的刻痕,眼神卻有些閃爍:“那我帶您幾位去客房休息吧。最近來參拜的貴族信徒不多,有很多房間空著,都打掃乾淨了,被褥也是新曬過的。”
布雷?考爾、龐岑?瓦萊、瑞思薩牝?瓦萊三人站起身,跟隨修士來到餐憩廳後門的甬道內。甬道狹窄而潮濕,牆壁上滲著水珠,像人的眼淚,散發著濃重的黴味,混雜著灰塵的氣息。在七拐八拐後,他們來到一個牆上插著很多火把的過道,火光跳躍,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在跳一場詭異的舞蹈。修士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鑰匙,銅環碰撞發出“叮當”聲,在寂靜的過道裡格外刺耳。他打開三個相鄰的木門,木門“吱呀”作響,像老人的歎息。進屋用打火石點燃桌上的蠟燭,火星“劈啪”濺起,橘黃色的光暈瞬間填滿房間:“您三位的客房到了。”
布雷?考爾低頭進入房間,看著儘管牆麵石塊參差不平、縫隙裡還嵌著蛛網,但鋪著天鵝絨的木床和撲麵而來的熱氣,還是忍不住感歎道:“這樣的冬夜能睡在暖和的房間裡,真是不錯,比在雪地裡露營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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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站在門口解釋道:“這裡是專門招待各個城邦貴族的地方,所以會比普通客房舒適一點兒,窖爐都是提前燒旺的,保證您晚上不會冷。”
瑞思薩牝?瓦萊卻用鼻子嗅了嗅,眉頭微蹙,像聞到了什麼異味:“什麼味道?怪怪的,有點像燒焦的羽毛,還有點腥氣。”
修士急忙又解釋道:“您三位貴客突然而來,為了讓房間迅速暖和起來,我們燒了些信徒送來的香油,裡麵也混了些動物油脂,所以氣味不太好聞,過一會兒就散了,請不要介意!”說完便帶著瑞思薩牝?瓦萊走向另一個房間。正當布雷?考爾準備關住房門,一名帶著鬥篷的修士像風一樣飄忽而過,又用極低的聲音道:“當心枕頭下麵!”聲音輕得像歎息,卻清晰地傳入布雷?考爾耳中。
看著這個神秘的修士眨眼間消失在火把照不到的陰影裡,布雷?考爾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窖。他謹慎地來到自己床前,燭光下,黑布枕頭鼓鼓囊囊的,透著一絲詭異,仿佛藏著什麼秘密。他剛輕輕用左手指頭捏住枕頭的一角,一條黝黑的蛇突然像彈簧般從枕下彈出,鱗片在燭光下閃著寒光,直撲他的臉!布雷?考爾反應極快,像在戰場上應對突襲般,一把抓住閃電般來到額前的蛇身,那蛇鱗冰涼滑膩,像抹了油,蛇身還在微微顫抖。他輕輕吹了口氣,語氣平靜得像在對一個調皮的孩子說話:“冬天不好好睡覺,亂跑什麼。”隨即鬆開了手掌。
而這條黑曼巴蛇竟像通人性般,慢慢繞著他的胳膊爬到脖子上,冰涼的蛇身貼著皮膚,帶來一陣寒意,像戴了條活的項鏈。它抬起蛇頭在布雷?考爾麵前晃了晃,吐了吐分叉的舌頭,舌尖帶著信子,仿佛在示意什麼,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順著他的身體滑到地麵,像一道黑色的閃電,鑽進門縫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中。
另一個房間裡,龐岑?瓦萊暈暈乎乎地晃悠悠坐起身,滿嘴酒氣地大聲嘟囔:“最起碼人家門上還有鎖,銅鎖亮晶晶的,不像我的家,都是生鏽的鐵掛栓,隨便誰都能撬開……”話還沒說完,便“咚”的一聲倒在床上,打起了震天的呼嚕,像打雷一樣,口水順著嘴角流到天鵝絨被麵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瑞思薩牝?瓦萊從自己的房間探出頭,向正在門外張望的布雷?考爾笑了笑,眼神在火光下顯得有些複雜,像藏著心事:“我二舅就是這樣,喝了點酒就睡死過去,打雷都吵不醒。您也早點休息吧,明早見!”說著便輕輕關好了房門,門閂落下的聲音在寂靜的過道裡格外清晰,“哢噠”一聲,像在心上落了把鎖。
夜已深,通道裡的鬆脂火把被穿堂風吹得搖搖晃晃,火苗“劈啪”作響,火星不時濺落,光影在石壁上扭曲成鬼怪的模樣,張牙舞爪。隱隱約約地,從過道儘頭傳來女人的哭泣聲,時而淒厲如刀割,時而壓抑如嗚咽,像冤魂在訴說著什麼冤屈,與窗外風雪的呼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詭異的夜曲,讓人不寒而栗,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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