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若真能如此簡單，小人又何須以死相諫！”馮固的語氣帶著痛心，“小人知道，大將軍素來不喜朝堂紛爭，隻想專注於沙場軍務。但樹欲靜而風不止！大將軍不得不考慮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您如今的地位、權柄，皆是源於王上一人毫無保留的信任！可若王上……不在了呢？您與各位公子關係泛泛，並無私交。任何一位公子上位之後，麵對您這樣一位功高震主、卻非己方心腹的大將軍，又會如何對待？他們能否像王上那樣，對您推心置腹，讓您繼續執掌天下最精銳的第一集團軍？”
“你這是何意？！”韓信的聲調再次拔高，帶著被冒犯的慍怒，“難不成，你認為公子們會無故對我這有功之臣下手？我韓信對高要王朝，忠心可鑒日月！”
“大將軍，這並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不得不防的權術之道啊！”馮固毫不退縮，繼續剖析，“如今，朝廷中的重臣，蕭何、曹參，乃至李釗等人，恐怕早已在暗中依附於某一位公子，他們的立場和未來，與新君的利益已然捆綁。唯獨大將軍您，卻被留在了這驪山！恕小人直言，這挖掘之事，固然重要，但真的需要您這位統帥全國兵馬的大將軍，日夜不離地在此督帥麼？蕭何大人將您留在此地，其用意，難道不令人深思嗎？或許，正是有人不希望大將軍您過早返回鹹陽，介入那立嗣之爭！”
“退一萬步講，無論最終是哪位公子繼承大統，大將軍您的處境，都極其危險！”馮固的話，像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入韓信心中最隱秘的擔憂。
“胡言亂語！再敢亂我軍心，我必殺你！”韓信眼中的凶光再次爆射，這一次，他“鏘”的一聲，直接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冰冷的劍鋒瞬間架在了馮固的脖頸上，鋒刃觸及皮膚，一絲血線隱隱滲出。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殺機彌漫。
然而，馮固麵對這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臉上竟無多少懼色，反而是一種殉道般的坦然。他依舊跪得筆直，沉聲道：“大將軍！小人深受您的大恩，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今日所言，句句皆是為大將軍身家性命、為您的未來考量！”
“王上對您的信任，千古難尋，絕非他人所能企及！但正因為如此，一旦失去王上，便再無人能給予您同樣的信任！您麾下的第一集團軍，經連年擴編，已足有十萬之眾！裝備之精良，冠絕諸軍！而且，這支大軍長期駐紮在東郡，遠離權力中心。敢問大將軍，新君即位之後，麵對這樣一支隻聽命於您、且遠離掌控的強大力量，他能睡得安穩嗎？他敢像王上那樣，不僅不打壓、不猜忌，反而讓您全須全尾地返回軍中，繼續執掌這十萬虎狼之師嗎？”
馮固的這一連串質問，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打在韓信的心防上。即便他再不願意承認，理智也告訴他，馮固所言，並非全無道理。信任，是這世上最奢侈也最脆弱的東西。
他韓信的名聲越大，戰功越高，對第一集團軍的控製力越強，在失去高要這座唯一靠山後，就顯得越發功高震主，越發引人忌憚。第一集團軍的確特殊，中高層將領幾乎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少壯派，他們對韓信的崇拜和服從，有時甚至超過了對抽象的王權。除了高要，朝廷中確實無人能輕易駕馭這支軍隊。
“屆時，”馮固見韓信眼神閃爍，知道自己的話已起作用，趁熱打鐵說道，“無論哪一位公子順利繼位，對大將軍您，最好的結果，恐怕也是被以輔政、榮養之名，徹底留在鹹陽，削去兵權，無法再離開半步！朝廷必然會派遣他們的心腹之人，去接手第一集團軍。而大將軍您，最終恐怕隻能得到一個崇高的虛銜，被高高掛起，閒置至老。而這，還算是比較仁慈的結局……若新君及其輔政者，擔心您心中不服，可能隱藏著更大的風險，為了永絕後患，未必不會……不會尋機威脅到大將軍您的性命啊！”
馮固重重磕下頭去，聲音帶著哽咽：“局勢險惡至此，還請大將軍為了自身，為了追隨您多年的將士們，慎重考慮！小人今日所言，皆出於一片赤誠，絕無二心！”
“你……你這是在勸本將背叛王上嗎？！”韓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架在馮固脖子上的劍，力道不自覺地鬆了幾分。背叛，這個字眼太過沉重。
“大將軍，這如何是背叛！”馮固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如今驪山之事，進展如何，全由大將軍一言而決！王上存活的希望，您我心中都已明了。此時此刻，大將軍完全可以以東郡軍情緊急，邊境不穩為由，果斷離開驪山，率親兵衛隊火速返回東郡大營！此乃金蟬脫殼之計！”
“隻要大將軍能安然返回東郡，坐鎮十萬大軍之中，那麼鹹陽城內無論誰最終繼位，都不得不正視您的存在，慎重考慮對待您的態度。屆時，大將軍便可謀定而後動，靜觀其變。若新君確有容人之量，願意繼續信任重用大將軍，您再上表臣服，亦不為遲。但若朝廷真如小人所料，流露出削權、甚至加害之意……”
馮固的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那麼，大將軍手握十萬精銳，進，可揮師南下，順勢控製沿海海軍，打通海上補給線；退，可依托東郡根基，扼守險要，割據一方！憑借十萬大軍的戰力，以及海軍源源不斷的補給，無論如何，大將軍都將立於不敗之地，至少……能保全自身和麾下將士的性命與前途！”
帳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油燈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以及帳外呼嘯而過的夜風。韓信手中的劍，終於緩緩垂落，“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沒有去撿，隻是頹然坐回帥椅，雙手掩麵，陷入前所未有的掙紮與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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