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聽到傑斐遜的名字，臉色便瞬間沉了下來，“你指的可是，傑斐遜·卡文？”
“是的，就是這位大人。”
“嗬，你們台的分組，可真有意思，”老人不滿道，“一個政治上的竊賊，居然同我分到一組了，而且還是個死人。那你們是先采訪的我，還是先采訪的他呢？”
“自然是您，大人。”
“為什麼先是我？”老人眼中顯露出慍怒的神色，“為什麼不先采訪他？”
阿爾傑尷尬一笑，“傑斐遜大人畢竟過世了，如果要詳細了解他的生平，比較麻煩……我們隻能同他的子女或者他當年的同僚進行碎片式的拚接……大人，請您放心，我們的這檔節目將是島上迄今為止，最客觀公正的曆史節目。”他看了鬆野一眼，“我們這個節目組的所有成員，從來沒有加入過任何派係，其在政治上的觀點，也隻限於旁觀者的角度。我們節目組，對誰對誰錯這種事更不會妄下評論，因為曆史就是曆史，我們的最主要責任，是將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件，完整且真實地記錄下來，再毫不保留地告訴給聽眾。”
老人的憤怒雖然稍減，但他還是質疑道，“可人，畢竟是社會性的動物，隻要你還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就難免會產生自己的政治傾向。”他頓了一頓，“那你先評價下傑斐遜吧，也好讓我看看，你是否真的能做到‘公平公正’。”他冷冷一笑，又補充道，“這也將決定我是否會繼續接受你們的采訪。”
阿爾傑清了清嗓子，直言不諱道，“大人，我認為您剛才對傑斐遜大人的評價有失偏頗。他不是政治小偷，他隻是恰好站在了那個位置，得到了島民的擁護，再‘合理合法’地繼承了您的政治遺產而已……”
維達爾有些急不可耐地打斷了他，“可這個‘繼承人’，並沒有得到我的承認。如果當初我能夠連任，你信不信，我會做得比他更好？”
“大人，請先聽我說完。”
“好，請說。”
“傑斐遜大人的某些政策，雖然與您當初的計劃有不謀而合之處，但您也不得不承認，他所帶來的改變，確實比您‘杯水車薪’式的改良，要好上很多。比如公共設施建設，您所選定的隻有中心區一個大區，而其他二十五個分區，您當初是並不準備投資的，但您也似乎忘了一點——分區的經濟衰退，才是當年的重點；還比如取締重疊機構，裁撤臃腫單位，您的初心雖然是好的，但執行下去之後，卻變成了沒有門路之人的恐慌與失業；還比如承包電力工程與地上交通這種事，是的，它們確實增加了一定的就業崗位，但也成了某些大人物的‘掌中之物’與‘獨立王國’，其餘毒，甚至波及到了現在。要不是傑斐遜大人及時出現，並及時改正了這些錯誤，島內的經濟，恐怕會陷入更糟糕的……”
老人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了，他強硬打斷了艾爾傑，“既然你這麼懂我，那還采訪我做什麼？嗬，對，島上的貪腐都是因為我造成的，那些年的經濟失衡，也是來自於我的無能！嗬，你既然這麼懂，那何必還來采訪我？你自己錄不就行了？嗬，反正我也習慣了，黑我的人也不止你們一家。但你們給我記住！如果你們膽敢胡編亂造，那我一定會用法律的武器來扞衛自己的尊嚴！”他重重籲了一口氣，高聲對那兩名安保吩咐道，“魯道夫，送客！”老人站起身，背向了他們。
兩位安保上前，做出送客的姿勢，“二位，請。”
鬆野鬱悶地想：我的天……你說這些乾啥……這還咋搞……這不就是在當麵指責他當年的不是麼……是個人都受不了吧……你誇誇他又不會死……哎，你怎麼比我還缺心眼啊……
可這還不算完，阿爾傑繼續道，“大人，如果您不能接受善意的批評，那就隻能說明，您當年的連任失敗，是必然之勢。”
老人詫異地回過頭，“你說什麼？”
“我說，”阿爾傑道，“如果您不能直視當年的錯誤，那隻能說明，島民們當初的選擇，是無比正確的。”
老人徹底怒了。“你有膽量再說一遍？”他咬牙切齒地說，他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
阿爾傑不卑不亢道，“大人，如果您堅持這樣，那我隻能將您和傑斐遜大人，同歸於‘固執島輔’一欄了。”
老人愣住。
阿爾傑繼續道，“前期的傑斐遜大人，確實可以算得上一位鞠躬儘瘁的島輔——將您的布局擴大化，適時調整政策方向，全心全意撲在事業上，並用‘建立官方學院’等手段吸引了大量的適齡勞動力。但後期的他，卻突然變成了‘妄自尊大’、‘強行樹立個人威信’、‘說一不二’、‘不允許聽到任何反對聲音’的固執島輔。而最令他感到自豪的‘經濟衰退分區可適當減少貢金入庫’、‘提高最低工資標準，島辦公廳給予公會補貼’、‘擴大醫保補貼範圍’、‘大量建設官方學院以吸納更多適齡勞動力’等政策，也在他在位的最後一年，成了尾大不掉的頑疾——分區有分區的心思，他們明明已經脫離了經濟衰退的危機，但他們依舊牢牢捂住‘經濟衰退’的帽子，生怕已經到手的錢財會被島辦公廳無償拿走；提高最低工資待遇是執行下去了，但各公會為了節約成本，居然將‘勞務派遣’這種東西發揮到了極致——真正的勞動者並沒有享受到政策上的優惠，反而是那些有門路，有關係的人，將政策變成了自己的搖錢樹；醫保範圍擴大更不必多說，沒能成為裡民的貧民，哪有資格上什麼保險？小型、中小型、微小型公會，更不會給員工上什麼保險。”
阿爾傑頓了一頓，繼續道，“然後是‘以校納人’這件事……是的，沒錯，這個政策確實有效緩解了‘嬰兒潮’帶來的大量待就業人口，但它隻是把水暫時擱置在袋子裡而已。袋子的容量是有限的，袋子也早晚有破的那一天。於是，在他在位的最後一年，當第一批‘適齡勞動者’從學校離開，再次步入社會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工作，還是那麼難找，而且他們還成了‘眼高手低’、‘高傲自私’的‘完蛋一代’。”
阿爾傑歎了口氣，“可這些，傑斐遜大人卻選擇視而不見……甚至都不能說是視而不見了，而是，聽之任之和熟視無睹……甚至，還可以說他是……掩耳盜鈴……大人，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這樣一則笑話——
國王和他的首相乘坐皇家專列進行全國巡視。突然，火車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地裡緩緩停下，再也不動了。
首相慌忙前去調查，回來後麵色凝重地向國王彙報：我們的火車已經完全癱瘓。
國王坐在寶座上，沉思了片刻，然後對首相說道：那麼，就傳朕的旨意——讓所有乘客們一起搖擺起身體，假裝火車還在運行的樣子！這樣，我們的巡視報告上就依然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在我看來，當時的傑斐遜大人，與笑話裡的國王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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