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葉子鋪了一地，踩上去嚓嚓作響。樹上的枯葉還沒散儘，迎風飄搖，孤苦伶仃，可它們就是不肯下來，就像是在抵抗著這個無情的冬季。陽光似乎都是冷的，它們透過層層疊疊的枝丫，落下來的時候，隻剩下一層薄薄的幻影。母親不肯離開，母親還想用各種理由、各種借口、各種說辭強行將她帶回她為她準備好的人生軌跡，於是伊萊絲便單獨離開了，在匆忙換上衣服，隨便戴了個帽子後。可她根本不知應該去哪兒，所以她隻好沿著靜學路，一路向北。路邊栽滿楓樹，黃金的顏色點綴著這個蕭條的冬天，也成了這條路上，為數不多的，能令人感到平靜的風景。
再往前，就是大學城了，可路的儘頭卻被一棟紅褐色的建築擋住。毫無章法的電線在其上麵織成一張搖搖欲墜的網，既分割了藍天，也斷裂了雲層，甚至連陽光，似乎都被分成了好幾塊。二樓有兩扇窗戶，陽光照不到那裡，黑黢黢的，就像一對空洞的眼睛；正門也是黑色的，它半開著，但又不能窺探到裡麵的樣貌，而且似乎還在不停開關，並發出令人煩躁的吱吱聲；屋頂則是普通的三角形，如同戴了個牛仔帽。在伊萊絲看來，它就像個垂暮的，患病的，半癱的西部電影中的老牛仔。鎮子裡早已沒有威脅，那些騎著大馬，提著左輪槍，見女人就搶，見男人就殺的瘋狂匪徒也早已消失不見，可老牛仔就是頑固地恪守職責，依舊守在鎮子的入口處嚴陣以待。它似乎被困在了過去。
伊萊絲不得不停下，因為前麵已經沒了路。她回身，看到那輛黑色的kn3000——經典商務車，全島限量款，總價大概在三百源幣。笨重的車頭，高高豎起的金杯，像卡車一樣的造型，方方正正的模樣。說實話，一點都不好看，它誕生的目的，似乎就是到馬路上耀武揚威的。而且它還不會飛——可它明明擁有飛行汽車三倍的身價。它發動起來也像工地上的機器似的，嗡嗡嗡地隻會讓人感到不適。
它是母親的座駕。伊萊絲從小就不喜歡它。伊萊絲喜歡輕盈的，小巧的，自由的設計，像這種又蠢又笨又唬人的東西，她最是討厭。
它在跟著自己。自從她出門後，它就像個煩人的蝸牛一樣，慢吞吞地跟著自己。伊萊絲瞪了過去，她也試圖尋找到母親的目光。她想用行動告訴對方——這一次，她絕不服輸。可車子太遠，隱隱約約的，她隻能看見司機的輪廓。車子停了，但引擎沒停，那嗡嗡嗡的動靜還在繼續，就像在宣示著領地的某種野獸。
彆再跟著我了！
她好想衝它大喊大叫一番，可有失體統，話到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嗬嗬，因為淑女的教養，對嗎？我已經被它困住了，對嗎？
一陣風突然吹過，落葉紛飛。好冷，她裹緊大衣，不再去看母親的座駕。她決定選擇忽視它，她決定同自己妥協。
那棟房子的正門突然被完全打開，一個有些眼熟的老頭，出現在麵前。老人推著一輛板車，上麵裝滿了瓶瓶罐罐與紙殼。老人佝僂著身軀，穿著一套十分質樸的衣服。他也發現了她。雙方都是一愣。
伊萊絲認出了他。
這不是科恩先生嗎？他這是在乾嘛？他在回收……破爛？他不是教授嗎？房子還剛剛出手……他有這麼缺錢嗎？
老人的眼神出現慌亂的狀態，他的臉似乎也紅了。他將目光投向彆處。
“科恩，等等，”一戶建內傳出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早上我多做了幾個飯團，如果再不吃，就浪費了……你拿回去吧。我可不是可憐你，我就是不想浪費食物。”
一個提著包裹的老奶奶出現，卷發，淡妝，看起來有點潑辣。她也看到了伊萊絲。
“請問，您是？”老太太問，“來我家，是有什麼事嗎？”
“應該是來找我的，”科恩訕訕一笑道，“她就是買我房子的那個人。”他回身看向伊萊絲，“是不是浴室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浴霸的問題？”他露出十分勉強的笑容，看起來就跟哭了似的，“那稍微等我一下可以嗎？等我把這些東西送回去……”他指向大學城那頭，“我住得不算遠，就在那頭……可以嗎？那個浴霸的線路有些老化了……你不能直接開到最大，要用中檔燒一會兒，它才不會跳閘……對不起，上次忘跟你說這事了……”
我不是來找你的……
誰知伊萊絲還沒說話，老太太卻先開了口，“誰家賣房子還送電器的？科恩，浴霸壞了就壞了，一個贈送的東西你也要管是嗎？”老太太警惕地看了伊萊絲一眼，“讓她自己換一個就好了，你管什麼管？”她又瞥了伊萊絲一眼，然後小聲嘀咕道，“又不是房子壞了不能住了……這也要來找嗎……”
科恩好像很害怕什麼似的，對伊萊絲保證道，“姑娘，你放心，房子的事我會全權負責的……不管是什麼東西壞了，我都會管……”
老太太激動道，“你管什麼管呀，你還有錢管嗎？你的錢，全被你那個王八蛋兒子拿走了，你拿什麼管？堂堂一大學教授，現在都淪落到撿垃圾了……還住那麼爛糟的地方……科恩，你管什麼管啊？房子都賣出去了，就算它突然塌了，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
“萊莎，不能這麼說話……”
伊萊絲這下聽明白了。對方是害怕自己是來找事的，所以才會表現得如此奇怪。
她連忙說，“阿姨，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隻是隨便溜達到這裡的……房子我住得很好，也沒有打算退的意思……阿姨，真的是碰巧了，我真沒想找科恩大叔的麻煩……”
老太太一愣，隨後立馬堆起笑容，“哎呦，你看這事鬨的，原來是在溜彎啊，嗬嗬。姑娘，你穿得有點少啊，冷不冷？這小臉都凍白了……要不進來坐會兒吧？我給你沏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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