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雖小,五臟俱全。
二人一路從郡衙一路行至城北,大小商鋪見了許多,酒肆客棧、勾欄市集也是星羅棋布。
雖說與天啟城的瓊樓玉宇沒有可比之處,但不妨礙有些大戶人家和當地豪族的宅院,也修葺的金光熠熠、貴氣逼人。
與之對比鮮明的,便是隨處可見沿街串巷的流民。
兩人下馬牽行,沿著祁連街慢悠悠繼續朝北而行,眼前的一幕幕,著實讓蕭若風大受震撼。
這些往來不斷地流民中,有挑菜賣柴的老漢,有拾荒為生的老嫗。
距離二人百步之外的街角處,更有三四個擦著清鼻涕,聚眾乞討的半大孩子。
其中最大的男孩不超過十二三歲,最小的隻有六七歲。
有個女童像是胡人後裔,凍得皴裂的臉上臟汙不堪,隻有眸子又大又圓明亮得很,閃爍著天藍色的光。
眼瞅著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黑了,他們更加賣力地追著那些麵善之人,不停討要吃的。
可是哪有那麼多麵善且心善的人,追了半天挨罵居多。
好在一個過路的黑臉大叔見他們實在可憐,從懷裡掏出個用羊肚毛巾包了幾層的餅子,猶豫片刻,給了他們兩個。
餅子也就是成年人手掌大小,黑乎乎的白麵少蕎麵多,風乾得很硬,像極了一塊久久沒洗過的硯台。
年齡稍大的男孩把餅子費力掰開,大塊的分給小的,隻留了壺蓋大小的一塊給自己。
隨後這幾個孩子便湊到牆角一株銀杏樹下,就著冷風賣力地啃了起來。
“二師兄,他們為何不回家呢,哪怕找親戚救濟一下也好?”
蕭若風實在看不過眼,臉色露出些愴然之色,轉身問道。
雷夢殺眉頭緊鎖,長長歎了口氣:
“家?恐怕他們是無家可歸了。
若是我猜的不錯,這幾個孩子應該還算幸運,剩了條命。
他們的家人可能早就成了路旁餓殍,曝屍荒野了吧……”
蕭若風聞言更加不解:“路旁餓殍?哪有你說的那般嚴重!
涼雍二州這兩年雖說鬨過旱災、蝗災,但父皇早就嚴旨當地州郡長官,開倉賑濟。
可是如今過去一年之久,為何還會有這麼多孤兒?”
雷夢殺默然不語,一雙眼睛隻是盯著那群孩子中一個十歲上下的女童。
很明顯,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李寒衣,也是個剛剛十歲的小女孩。
可李寒衣雙親都是江湖中聲名遠播的豪門望族,自幼生活優渥,衣食無憂。
蕭若風循著雷夢殺的目光望去,那個女童穿了件不甚合體的夾襖,夾襖邊緣蹭的烏黑油亮,還露出些絮子來。
他何曾料想到,如今四海升平、鼎立天下的北離皇朝,居然還能出現這麼多衣不蔽體、食難果腹的孩子。
雍涼二州,自古以來便是旱災蝗災頻發之地。
遭災之後,若是當地州郡作為,災民還能領些摻了穀糠沙子的粟米,挑挑揀揀勉強可以果腹。
若是碰到不作為甚至刻意貪墨的贓官,那萬千災民隻能化作青史上的“雖大旱,人相食”寥寥數字而已。
蕭若風作為皇九子,自幼生在皇宮,長在天啟。
雖說幼時母親身份低微,不受皇室重視,過了幾年所謂的“苦日子”。
但若是跟平常百姓相比,也是錦衣玉食,堪比天堂了。
眼看著天色愈加昏暗,太陽抑製不住下墜的趨勢,拖著僅剩的餘熱沉到了祁連山脊上。
一陣透骨的西北風刮過,卷起黃沙和枯葉,直撲向那群孩子。
“二妹、小驚、牙提,起風了快過來!”
稍大的男孩一把拉過瑟瑟發抖的女童,又招呼其他幾個孩子,聚攏到牆角。
他把最後一小塊餅子吞進肚子裡,張開雙臂將其他三個孩子緊緊摟住。
小男孩瘦削羸弱的軀體在寒風中陣陣發抖,他緊閉雙眼,睫毛上慢慢掛了些白霜。
臘月二十以後得涼州,北風如刀,但他依舊緊緊摟著那三個孩子,直到這陣風慢慢過去……
“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