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寒,薑槐,以及夏玥的眼睛都看向了那個蜷縮在夏玲玥懷中,眼神空洞,偶爾還會因為什麼刺激而顫抖一下的林鈴。
李牧寒摸了摸下巴,看向薑槐表示。
“夜魔巡遊和滅世者之間的事兒,因果牽扯更深,就交給你們內部處理吧。”
聽到這話,薑槐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目光轉向李牧寒和旁邊的夏玥,鄭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向李牧寒和夏玥道歉。
“之前為了計劃……不應該利用和誆騙夏玲玥。是我的錯。”
夏玥和李牧寒對視了一眼。
夏玥哼了一聲,彆過了頭,沒有說話,但緊握的拳頭微微鬆開了一些。
李牧寒撓了撓頭,歎了口氣表示:“唉,都是自己人,你對自家兄弟以後就彆動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了。這次就算了。”
薑槐依然低著頭,保持著鞠躬的姿勢,表示歉意。
李牧寒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然後看了一眼那邊還在輕聲安撫林鈴的夏玲玥,說道。
“行了。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女兒也是你們夜魔巡遊的人,我看……就讓她也跟著一起參與處理滅世者的事兒吧。畢竟……”
他看了一眼林鈴那明顯隻對夏玲玥有反應的樣子。
“……滅世者好像在她麵前挺老實的?”
夏玲玥此刻確實已然下意識地撫摸著林鈴那柔順卻有些淩亂的頭發,用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語氣,安撫著這個似乎已經瘋了的滅世者。
她心情很複雜。
理智告訴她,眼前這個人是個怪物,是殺害了許多同伴的凶手,明明應該很憎恨她才對……
為什麼現在自己看到她這副脆弱、崩潰、如同迷途羔羊般的樣子,心裡會這麼難受呢……
而且……她居然是因為自己的那些話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夏玲玥輕輕咬住了嘴唇,看著懷中少女空洞的眼神,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墨羽和霜冉接收到薑槐的示意。
上前準備帶走精神狀態極不穩定的林鈴。
夏玲玥看了一眼薑槐,又看了看懷中依賴著自己的少女,沒有猶豫,也要一直跟著一起離開,她不放心把林鈴交給彆人。
而薑槐則是在原地蹲下身子,看向了地上掙紮著想要坐起,但渾身力量似乎都被抽空的百骸,眼神冰冷。
“服不服?”
百骸喘著粗氣,臉上混合著迷茫和一絲不屈,冷笑一聲,偏過頭表示。
“悉聽尊便。”
薑槐看著他,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和疲憊,然後對百骸說道:“你千不該,萬不該……殺了陸晚吟。”
百骸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但依舊嘴硬表示。
“為了引出你的全部憤怒,我彆無選擇。”
薑槐猛地一拳砸在了百骸腦袋旁邊的地麵。
“轟隆!”
一聲巨響,堅硬的岩石地麵龜裂開來,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他抬起頭,死死盯著百骸,表示。
“你知道,複活晚吟,代表著什麼嗎?”
百骸沒說話,他隱約感覺到了什麼,但並不完全清楚。
薑槐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紅,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意味著……她一直以來小心翼翼保護起來的那些金陵城的靈魂……那個將她視若己出、一直養育她的父親的靈魂……將會作為複活她的代價,永遠地離開她。”
“而她自己,也將徹底成為一個沒有任何特殊力量的普通人,這就是你所謂的‘彆無選擇’帶來的後果。”
百骸徹底沉默了。
他或許預料到複活需要代價,但從未想過代價是如此具體,如此沉重,直接斬斷了陸晚吟與過去最重要的羈絆。
薑槐緩緩站起身,抬起手,他體內的“監獄”法則被徹底激活,無數的虛幻鎖鏈憑空出現,纏繞住了百骸的四肢和身軀,將他牢牢鎖在原地。
此刻,一個冰冷的、機械的聲音隻在薑槐的腦子裡響起。
【已捕獲終極生物——燼骸,是否將其收押?】
薑槐垂下眼簾,冰冷地看著地上被鎖鏈束縛、不再掙紮的百骸,而後用不帶一絲感情的、如同宣判般的冷漠聲音地說道。
【無期徒刑】
鎖鏈驟然收緊,光芒一閃,百骸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被徹底囚禁於薑槐的意識監獄深處。
...
...
與此同時,在早已化為金陵城的廢墟上,那座飽經風霜、半邊坍塌的教堂之中。
陸晚吟和嶽秦山並肩坐在一排破舊的教堂椅子上。
教堂的穹頂破了個大洞,可以看到外麵灰蒙蒙的天空。
兩人都抬頭看著前方那座坍塌了一半的雕像。
陸晚吟輕輕開口,打破了沉默。
“老嶽啊,你以前告訴過我的那些神靈,銜燭之龍啊,上帝耶穌什麼的……其實都是李牧寒他們那個世界的神,對嗎?”
嶽秦山熟練地叼著煙,嘿嘿笑了兩聲,吐出一個煙圈,表示。
“差不多吧。其實咱們這邊的倒生樹所崇拜的,追根溯源,都是那個世界的神靈或者強大存在的投影和傳說罷了。”
陸晚吟不滿地噘著嘴,像個小女孩一樣抱怨表示。
“你害我被同學們笑了好久!小學、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學!我每次和彆人談到你講的那些神話故事,人家都說我瞎編的,根本沒有這些神靈!”
嶽秦山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
“那不顯得我家丫頭見多識廣,知識淵博嗎!”
而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笑聲散去,隻剩下風穿過教堂廢墟的嗚咽聲。
嶽秦山又點起一根煙,打火機亮起的瞬間,映照出他滄桑而帶著笑意的臉龐。
陸晚吟看著他吞雲吐霧的樣子,聲音卻有些哽咽了,低聲表示。
“少抽點……”
嶽秦山深深吸了一口,笑著說道:“最後一次了。讓老子再過過癮再走。”
這一句話像是一把錘子,敲在了陸晚吟的心上,讓她的聲音更加顫抖了。
她吸了吸鼻子,詢問:“你總是這樣……什麼都安排好了我的一切……我卻……我卻從來沒有為你做些什麼……”
嶽秦山也收起了那種玩世不恭的戲謔態度,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她。
“說什麼呢。你能來到我的世界,活蹦亂跳地站在我麵前,其實就是對我這把老骨頭最大的救贖。你對於我,就仿佛是……是這片死寂廢土裡,重新發芽的種子,是漫長黑夜後,第一縷照進來的陽光。有你在,我才覺得自己這邋遢日子,沒白過。”
陸晚吟一邊抹眼淚一邊帶著哭腔說道:“你……你這麼正經說話,我……我不習慣……”
嶽秦山笑了笑,眼神溫柔,表示:“今天,能親眼見證你的婚禮……至少,薑槐,這個男人是你自己選的.......看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就徹底沒有任何遺憾了。”
陸晚吟現在才知道,徹底明白了。
為何他一直不肯真正意義上地複活,一直選擇保持著靈魂狀態。
或許嶽秦山早就在偃師曾經的話語中隱約知道了會有這麼一天,陸晚吟一定會需要他最後的幫助,而他必須保持純粹的靈魂狀態,才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燃燒自己,將陸晚吟從死亡線上複活……
她的這一生,欠了太多人。
生父,生母,是他們賦予了她生命。
金陵城的千萬靈魂,是他們支撐著她走過黑暗。
還有這個……眼前這個用一生守護她、最終又為她獻出一切的父親……
她再也忍不住,把頭輕輕靠在了嶽秦山的肩膀上。
嶽秦山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崩潰。
記憶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湧來……
那是金陵城的獸潮爆發之日,火光衝天,哀嚎遍野。
年幼的她被倒塌的建築掩埋,絕望之際,是這個滿身血汙的男人,瘋了一樣徒手刨開廢墟,將她救下。
之後,為了救活重傷瀕死的她,他背著她,跑遍了殘破的城市,求遍了所有能找到的人,最後在背棺人那群神秘存在的幫助下,才勉強保住了她的性命。
他們相依為命的生活點點滴滴浮現眼前。
生活很困難,食物匱乏,危險四伏。
夜魔巡遊被所有組織所排擠。
但無論多難,嶽秦山總是想儘辦法讓她吃飽穿暖,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教她如何在廢土生存,保護她不受傷害。
他會哼著跑調的歌謠逗她開心,也會在她做噩夢時笨拙地安慰她。
他什麼都優先考慮著陸晚吟,把她當作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珍寶。
回憶如電影般閃過,現實中,嶽秦山已經虛弱得沒有力氣說話了。
他隻是微笑著,看著靠在自己肩頭泣不成聲的女兒,眼中充滿了慈愛和滿足。
而後,陸晚吟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著即將完全消散的父親,用儘全身力氣,清晰地叫了他一句:“爸爸……”
嶽秦山身體猛地一顫,臉上露出了此生最燦爛、最欣慰的笑容。
他仿佛用儘了最後的力量,長舒一口氣,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卻充滿了無限溫柔的回應。
“……哎,丫頭。”
之後,他的身體徹底化作黃沙,坍塌在了陸晚吟的眼前。
教堂裡,隻剩下陸晚吟一個人,靠在空蕩蕩的椅子上,淚水無聲地滑落,浸濕了衣襟。
風,帶著光點,穿過破損的窗欞,飛向了遠方,仿佛在訴說著一個父親無言的愛與最後的告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