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似乎終於放下了最後的執念。
他身上的血肉與骸骨開始徹底地崩解、融化。
終於,它忘記了那個名字。
薑槐。
他恢複了最本來的麵貌。
太歲。
一攤蠕動著,混合著無數基因與可能性的無定型的爛肉。
它靜靜地躺在那裡。
完成了它作為“宇宙白細胞”,最後一次吞噬與淨化。
但它並不被這個高維世界所承認。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一個悖論。
現在,錯誤已被修正。
悖論即將消失。
基本法則開始排斥這團不屬於此處的異物。
構成它的基本粒子,開始被強行解離。
它的存在,正在被這個世界從最根本的層麵上,一點一點地抹去。
沒有劇烈的爆炸。
沒有華麗的光效。
它隻是在安靜地分解成毫無意義的原子。
屬於太歲的世界就是這樣告終。
...
...
薑槐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場電影。
一場漫長、混亂、卻又無比真實的電影。
他很虛弱。
虛弱到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隻想睡覺,就這麼沉沉地睡過去。
什麼都不要再想,什麼都不要再感受。
但那些畫麵,卻由不得他。
一幕一幕地,在他那片即將熄滅的意識裡強製放映著。
他看到了。
在冰冷的塔爾塔洛斯。
一個名叫蕭知雪的女人,在助手的幫助下。
誕下了一位健康的嬰兒。
她一開始並不對這個生命產生出母愛。
但是經過了一段時間後。
她抱著那個小小的生命。
臉上是疲憊卻又無比幸福,屬於母親的笑容。
【至少……你的母親是愛著你的啊……李牧寒。】
薑槐的意識裡,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畫麵一轉。
還是那個女人,蕭知雪。
但她不再完整。
她的四肢被齊根切斷,雙目被殘忍地挖去,舌頭也被割掉。
她就像一個破敗的人偶,被塞進了一道冰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空間裂隙之中。
而那所謂的“女王”。
用它那由無數線路組成的“手臂”。
擁抱了這個可憐的女人。
和她懷中的孩子。
並為其,命名為——
塔拉哈斯。
畫麵再次跳轉。
薑槐看到了那場決定世界命運的最終之戰。
一個燃燒著黑白色火焰的高大身影。
戰勝了那不可一世的終焉。
整個世界都在為他歡呼,為他喝彩。
【真是耀眼啊……】
薑槐的意識裡,充滿了羨慕。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一樣……】
【我也……好想成為一個英雄……】
【他……叫什麼來著……】
他努力地去想。
去回憶那個英雄的名字。
無數人的呼喊聲在他的腦海裡回蕩。
【啊……對……他叫……李牧寒……我怎麼會忘記呢......】
記憶的膠片,開始瘋狂地倒帶。
他看到了那個清冷的月色之下。
一道矯健的身影破窗而入,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眸。
是他此生永遠也無法忘記的風景。
【陸晚吟……你的名字……】
【我絕對……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
他又看到了那無儘的獸潮之中。
一個高大可靠的身影,獨自麵對著無數獸群。
用自己的肉身,為身後的人們,證得了那名為“守護”的道。
【嶽老師……】
他看到了一切結束之後。
那個在大雨之中,失去了所有親人。
卻依舊堅強地與自己緊緊擁抱在一起的身影。
【墨羽……我永遠……令人心疼的妹妹……】
他看到了那個總是笑嘻嘻,狡黠的小狐狸。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給他送來了一份熱氣騰騰的披薩。
以及一份……被她藏在身後的結婚申請書。
【霜冉……】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
那些曾經無比清晰,刻骨銘心的場景。
此刻卻開始逐漸變得模糊。
那些他曾發誓永遠不會忘記的名字。
也開始在他的意識裡,變成一個個空洞無法理解的音節。
他們每個人的臉。
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浸濕的舊照片。
五官融化成了一片。
所有的一切,都在倒退,都在消散。
最後,他的記憶停留在了那個夜晚。
那個破舊到連窗戶都關不嚴實的公寓陽台。
他第一次在那個陽台上,看著月色下的她。
看著她那如瀑布般的長發。
看著她那在月光下顯得無比柔和的麵容。
以及她轉過頭來,對自己露出的那個足以融化一切冰雪的微笑。
“無心菜~”
【你……是……誰……】
他拚命地想要想起她的名字,但腦海中卻隻有一片空白。
【對不起……我……真的……記不得了……】
他看到,她的嘴唇在動。
仿佛是在對他說著什麼。
但是,他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突然,那個少女似乎是察覺到了樓下的動靜。
她的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轉身就要衝出屋子。
【彆走……】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
【求求你……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隨即,是永無止境,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再也感知不到任何東西了。
一切,都歸於虛無。
他所有的不甘與絕望。
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一個曾經名叫薑槐的太歲。
溫和地走進了那個良夜。
一個沒有心的“人”。
一個沒有名字的怪物。
他的故事結束了。
正如同詩歌《空心人》所言。
【這世界倒塌了,並非轟然一響,而是唏噓一聲——T.S.艾略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