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縣,地處鄱陽湖東岸、處於鄱陽湖入長江的交口之處,與九江城隔湖相望,東臨彭澤、南接都昌,自嶽樂布置鄱陽湖防線以來,便將湖口縣作為臨時指揮中心,清軍水師主力,亦駐紮在湖口縣附近的鄱陽湖水寨之中。
如今的湖口縣縣衙之中,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下水來。牛油大燭劈啪作響,昏黃的光線在將領們鐵青的臉上跳躍,映照出壓抑的焦慮與不安,賴塔直挺挺的坐在帥案後,翻看著帥案上剛剛送來的九江守軍的求援書,那淋漓的黑色字跡,卻如同垂死野獸帶血的爪痕,刺得人眼睛生疼。
“九江危如累卵!”賴塔掃視了一圈大堂裡匆匆趕來的眾將,讓身邊的戈什哈將這求援信傳給眾將傳閱,出聲打破了死寂,聲音乾澀:“紅營賊寇幾乎拔除九江城外各處據點,陸上四麵包圍九江城,圍城戰壕已經掘過九江兩道護城壕,幾乎抵在護城河前,紅營賊寇已經在組織兵力填埋護城河。”
“另外,紅營賊寇出動重炮百餘門,日夜轟擊九江城不停,城牆已有多處坍塌,加之九江城外製高點延支山炮台失守,紅營賊寇在其上架設重炮居高臨下轟擊九江城和城外的金雞坡、梅家洲堡塞,連日炮戰之中,九江守軍火炮損耗不小,炮彈火藥已經消耗大半,若是沒有外援入救.......要不了幾日,九江城和周圍堡塞恐怕就會無炮可用、無彈可發,城陷隻在朝夕之間!”
一旁的穆占冷哼一聲,把求援信遞給另一名將官,語氣中帶著一絲抱怨:“末將早就說過,要麼就放棄九江城,乾脆把兵馬全數撤回來,要麼就早早的大打一場,是勝是敗也好早做準備,咱們也好早做準備,當年沿江封鎖紅營賊寇,也是這不進不退的局麵,結果呢?紅營賊寇鎖住了嗎?如今也是如此,當初安王爺定下據守之策,也不過是一時之策而已,這麼多年過去了,形勢變化如此劇烈,還一天天的蹲在鄱陽湖東岸不動彈,就等著人家打上門!”
賴塔眉間猛地皺了起來,帶著一絲怒意掃向穆占,穆占的話語中顯然不止是抱怨,暗中還在質疑他這個大將軍不合格,堂中的清軍將領也有許多聽出了穆占話裡的意思,有些人滿臉尷尬的看向賴塔,有些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有些人甚至還露出一絲嘲諷似的竊笑。
有一名將領拍案而起,似乎是要為賴塔好生駁斥一番穆占,但一旁正傳閱著求援信的舒恕卻不想他們爭來爭去把這好好的軍議歪了題變成了菜市場,搶話道:“大將軍,九江城內上萬精兵強將,不能不救,若是坐看其為紅營賊寇剿滅,日後誰還會有堅守之心?”
一旁的查哈太見舒恕出聲,也趕忙一唱一和的接話,把這差點走偏的話題扯了回來:“末將附議!大將軍,三國之時公孫瓚為袁紹所攻,築易京樓囤糧集兵自守,樓外有兵將為袁軍所圍,皆不救,言‘若救一人,後之戰者隻望人救,不肯死戰’,因此袁紹兵來,降者如潮,公孫瓚以至勢單力孤,隻能殺妻子、自焚而死。”
“所謂外無救援之師,內無必守之城,若是今日拋棄九江不救,他日紅營跨鄱陽湖攻來,各處城池堡寨想起九江城的下場,誰人還有堅守的心思?我們便會如那公孫瓚一般,勢窮力孤了!”
“若是要救,現在就要出兵!”穆占也沒了繼續逞口舌之快的心思,騰的一下站起身來,走到堂中地圖前指點著:“紅營賊寇已攻陷延支山炮台居高臨下轟擊九江城和外圍防線,九江城不說,金雞坡地處長江江岸、堡壘臨江而立,乃是扼江咽喉、鎖鑰南北之處,若是為紅營賊寇攻陷,不僅能居高臨下轟擊九江城北,還能借此封鎖長江江麵,截斷長江往九江城的航道。”
“還有梅家洲,此地乃是長江和鄱陽湖交彙之處,自古便是江湖鎖鑰,可同時控扼長江航道和鄱陽湖湖口,此處若是淪陷,幾乎就截斷了我軍走水路馳援九江的可能,這兩處要點若是失陷,九江城便是徹底的外援斷絕,是必然為紅營賊寇所陷了!”
大堂中又是一陣寂靜,賴塔凝著眉,看向一名負責水師的副都統:“紅營賊寇此番攻打九江,必然是要誘我水師出戰,故而我軍救援九江,就要做好在鄱陽湖上和紅營水師決戰的準備.......之前馬家堰水寨遭襲,損失頗為慘重,水師......可有把握?”
所有人都望向了那名副都統,那名副都統似乎是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身子都微微佝僂了一些,額頭上爬滿了汗珠,眼珠子不停的轉著,過了好一陣才終於是穩定了下來,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大將軍,我軍水師於鄱陽湖上,總體上還是占據優勢、船多人多的,不說十成十能徹底擊敗紅營賊寇,但是取勝的贏麵還是有的。”
那名副都統緩緩吐了口氣,繼續說道:“再者,紅營賊寇水師發展之迅猛,大將軍和諸位大人也是看在眼中的,此番救援九江,我軍尚有一戰之力,可若是此時不戰,再讓紅營賊寇發展一段時間,末將......連拚個兩敗俱傷的信心都沒有了。”
賴塔端坐在虎皮交椅上,指節一下下敲擊著冰冷的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環視堂中諸將,那些閃爍的眼神、緊抿的嘴唇、壓抑的呼吸,都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沒什麼說話,這些和紅營交過手、吃過大虧的軍中宿將,誰不清楚紅營從來不會打無把握的仗?這一仗理論上確實有贏麵,但真打起來,誰也不敢說就一定能得勝,所以他們都老老實實的等著賴塔做出最後的決定,萬一戰敗,也不用他們背鍋。
賴塔輕輕歎了口氣,他明白這些將領的想法,但也清楚,這一仗若是現在不打,以後便連打的本錢都沒有了,失去戰略主動權,便隻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賴塔隻能長歎口氣,猛地一掌拍在案幾上,震得文告和令箭都跳了起來:“本將已下定決心,九江城不能不救!傳令水師各營!所有能戰之船,所有可用之兵,即刻整備!三日之內,傾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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