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長社_流華錄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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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長社(2 / 2)

募兵。這絕非權宜之計,是懸在萬丈深淵之上,一條細若遊絲的生路。他的思緒溯流而上,停駐在光和元年公元178年)那片遙遠的交趾烽煙。彼時,廟堂高懸,卻已中空,兵冊之上儘是虛名,政令出得雒陽,便如飄零落葉,無力墜地。正是朱儁,那位以治郡如烹小鮮而聞於天下的能吏,被倉促推上了交州刺史的危座。趙空仿佛能看見當年雒陽宮闕中的景象:銅燈搖曳,映著天子蒼白的麵容和重臣們緊鎖的眉頭。朱儁其人,心如明鏡台,深知朝廷已是空殼,遂伏闕上書,言辭懇切如金石墜地,又犀利如淬火之鋒——“臣請歸本郡,簡募家兵,得以便宜從事,必平南疆之亂!”

朝廷在無兵可派的窘迫下,竟罕見地允了這近乎僭越之請。不僅允募兵,更賜下“便宜行事”之權柄!這四字,重逾千鈞。朱儁星夜南返會稽故郡,憑借其根植鄉梓的威望與雷霆手段,迅疾如風。他召集宗族子弟、蓄養多年的精悍門客,得兩千“家兵”。這些家兵,非尋常佃戶,甲胄雖舊,卻擦拭得鋥亮,手中環首刀,刃口隱有寒光流轉,行走坐臥,自帶一股剽悍沉凝之氣,遠非尋常郡國兵卒可比。隨後,他又征發郡內丁壯,如臂使指,彙成五千之眾。沒有冗長的誓師,隻有沉默的行軍,旌旗卷著南方的瘴氣,星夜南下,最終,以雷霆之勢,陣斬叛亂的蒼梧太守陳紹,平息了那場足以燎原的邊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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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行事……”趙空在心中默念,舌尖仿佛嘗到了鐵鏽與塵埃混雜的滋味。朱儁那打破陳規的先例,並非劃破夜幕的閃電,更像是穿透厚重雲層的一線熹微天光,冰冷而真實地照亮了他腳下這條看似絕路的荊棘小徑。這先例,是帝國法理鐵幕上的一道細微裂痕,是絕境中唯一可供攀援的藤蔓。

若非朱儁當年敢於以地方之力,募私兵,行國事,交趾早已糜爛不可收拾。而今日,席卷八州的黃巾之禍,其勢如滔天洪水,根源之一,不正是地方武備早已朽壞如枯木?張角振臂一呼,應者雲集,那些鏽蝕得幾乎無法拔出的環首刀、蟲蛀腐朽如敗絮的皮甲木甲、空曠得能聽見回聲的郡縣武庫……皆是帝國肌體上潰爛流膿的瘡口,無聲地宣告著秩序的崩塌。

堂內昏暗,殘陽的餘燼透過破損的窗欞,在布滿灰塵的地磚上投下幾道斜長的光影,映照著角落散落的斷簡殘牘和一隻傾倒的、布滿銅綠的青銅酒樽。趙空的眼神,就在這片壓抑的昏暗中,悄然發生了變化。不再是湖水的冷冽,而是曆經千錘百煉後,淬去雜質,歸於極致的沉靜與鋒芒。那鋒芒並不外露,卻足以穿透一切虛妄。

他緩緩鬆開緊握帛書的手指。那染血的絲帛,曾是朝廷威嚴的象征,此刻卻輕飄飄地落下,覆蓋在冰冷、布滿細小龜裂的地磚上。帛上的暗紅血跡,在昏光中如同一隻詭異的眼,又似一份以血寫就、無聲降臨的戰書。他站直了身體,青色的舊官袍在穿過破窗的晚風中微微拂動,揚起細微的塵埃。身影在空曠破敗的大堂中顯得異常挺拔,也異常孤獨,仿佛一株立於荒原的孤鬆。

朱儁當年所依仗的,是深耕地方數十載積攢的威望,是盤根錯節的宗族勢力,是蓄養多年的私兵門客。那兩千家兵,便是他敢於逆勢而行的底氣。正是這看似“僭越”的舉動,才得以星夜馳援,最終斬陳紹於陣前,挽狂瀾於既倒,避免了一場足以撕裂帝國南疆的浩劫。

而今日的黃巾之亂,已非交趾一隅之禍。它如燎原之火,吞噬八州,其勢之洶湧,遠非當年可比。根源何在?正是地方武備的空虛與朽壞,使得叛軍如入無人之境,攻城掠地,幾無阻滯。這腐朽的根基,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趙空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堂內那些象征著衰敗的細節——剝落的漆案、斷裂的簡牘、牆角蛛網纏繞的、早已鏽死的武庫鐵戟。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重量,如同巨石投入深潭:

“募兵,非不能為。”

他頓了頓,視線仿佛穿透了破敗的牆壁,看到了外麵同樣瘡痍的宛城,看到了更遠處烽煙四起的大地。

“正因郡國武備形同虛設,倉廩空虛,甲兵朽鈍,才令黃巾妖賊有機可乘,如蝗過境,八州糜爛,幾無完土。此戰之後,無論廟堂之上如何清算,地方武備,非重振不可。”

他的語氣愈發沉凝,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冷酷:

“否則,今日張角雖平,明日李角、王角……如野草滋生,斬之不儘。到那時,這大漢疆域,何處不為賊窟?”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窗外。殘陽如血,塗抹在宛城斷壁殘垣之上,幾隻昏鴉在焦黑的梁木間聒噪盤旋。之前的躊躇、權衡、恐懼,此刻已被一種近乎冰冷的決絕所取代。那是一種看清了深淵,卻依然選擇向前的平靜。破釜沉舟,不外如是。

“德圭,”他回頭,目光鎖定旁邊依舊麵色蒼白的蔡瑁,語氣深沉,“你即刻草擬一道奏章。”

“其一,以南陽都尉趙空之名,奏上朝廷。奏章中要明言:南陽受張曼成賊寇之禍,郡兵儘歿,太守英勇殉國,城池殘破,百姓塗炭。賊酋張曼成主力未滅,流竄在外,竟有四方匪賊與流民蜂擁而至,宛城危若累卵。為保境安民,拱衛京洛南翼,臣趙空鬥膽,懇請陛下恩準,援引光和元年朱儁平交趾之例,準許臣‘便宜行事’,於南陽郡內急招義勇,整飭武備,以禦強敵!言辭務必懇切,詳細陳述南陽慘狀及募兵之緊迫,強調隻為守土,絕無二心!”

“其二,”趙空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更加深邃的光芒,“以你個人或你父親蔡公的名義,草擬一封書信,八百裡加急,直送雒陽光祿勳張溫公府!”他語氣深沉,特意強調了蔡瑁與張溫之間的親戚關係,蔡瑁的姑母正是張溫之妻,背後深厚的政治關係立刻在趙空的心中構建起一張精密的網。

“信中需委婉陳情:南陽百廢待興,趙都尉為守土安民,迫於形勢不得已欲行募兵,實乃情勢所逼,非為自重。此舉雖有違常製,然效朱儁之例,隻為解急,絕無私心。懇請張公念在南陽百姓苦難,念在鄉梓之情,亦念朝堂大局若皇甫嵩主力後方不穩,局勢將危),必當在朝堂之上替為斡旋,促成此事!切記,言辭要恭敬……”

趙空深知,這一步棋若不走,南陽將無力自保,然而走了此棋,則陷入萬丈深淵。朝堂風雲變幻,黨爭暗湧,宦官、外戚與清流相互傾軋。趙空雖掌權南陽,但非世家出身,行使太守之權,早已惹來不少眼紅。若貿然大規模募兵,定會被政敵以“圖謀不軌”、“私興兵戈”之罪名攻訐,到頭來,不但募兵無望,自己也必將淪為祭旗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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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有人,好辦事。”趙空心中默念。正因如此,他需要張溫這棵大樹,需要荊州蔡家乃至荊襄士族的庇護與支持。讓張溫在朝堂之上為他辯護,遠比他自己上百道奏章更具分量。此乃一場精妙的交易,趙空守護南陽,扞衛南方,而蔡家、張家則為他提供政治庇護與話語權。這便是他在這亂世棋局中的一道必下之棋,萬一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蔡瑁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明了趙空的心思,心中波瀾不驚,麵色恢複了幾分血色,鄭重抱拳:“都尉深謀遠慮,瑁自知輕重,奏章與家書,瑁定親自草擬,措辭得當,八百裡加急送出。”

堂內那孤鬆般的身影所下的決斷,並未能即刻驅散長社城外的沉沉陰霾。

長社城西南五十裡,潁水之畔一處緩坡高地,張曼成的南陽黃巾軍大營如一片巨大的、汙濁的瘡疤,覆蓋了原本青綠的田野。此處,正是數月前潁川黃巾大破右中郎將朱儁本陣的舊地。殘破的漢軍旌旗碎片,半掩在泥濘中,早已被踐踏得與泥土同色,偶爾露出一角褪色的赤黃,訴說著那場慘敗。如今,波才統領的潁川黃巾主力,號稱十萬之眾,再次卷土重來,黑壓壓的人潮如同蟻聚,將長社城西、南兩麵圍得水泄不通。更遠處東北三十裡,兗州黃巾渠帥卜巳的大纛也在煙塵中若隱若現,麾下兵馬雖略遜於波才,卻也足以阻斷北麵通路。三股洶湧的濁流,竟對屯駐長社的漢軍主力,形成了三麵合圍之勢。

長社城本身,已成孤島。朱儁的右中郎將營,經曆前番挫敗,元氣未複,為扼守這溝通雒陽東南的最後一道屏障,不得不與皇甫嵩的左中郎將營互為犄角,背靠背拱衛著這座殘破的城池。城內守禦重任,落在了汝南太守趙謙肩上。城牆上,隨處可見臨時修補的痕跡,新夯的黃土與舊有的青磚駁雜相間,垛口處殘留著暗褐色的噴濺狀汙跡,那是上一輪攻防留下的血證。守城士卒倚著冰冷的雉堞,望著城外無邊無際的黃巾營火,眼神疲憊而麻木,手中緊握的矛杆,已被汗水浸得發亮,矛頭在夕陽下反射著微弱而冰冷的光。

豫州、兗州腹心膏腴之地,泰半已陷於黃巾之手。陳留、汝南的官倉,此刻正成為滋養叛軍的糧庫。繳獲的漢軍製式環首刀、數量龐大的粟米,甚至還有未曾銷毀的郡縣文書木牘被隨意丟棄在黃巾營中,成了引火之物。與之相比,困守長社的皇甫嵩與朱儁,輜重轉運之路被重重截斷,軍糧日蹙,士卒麵有菜色。營中灶火漸稀,空氣中彌漫著稀粥與草藥混合的寡淡氣味,與城外飄來的、裹挾著焚燒秸稈和劣質油脂的刺鼻煙氣,形成了絕望的對比。

然而,朱儁並非全然孤立。東南方向,一縷微弱卻堅韌的生機,正穿透這厚重的包圍網。

揚州六郡的黃巾之亂,在極短時間內被各郡太守以雷霆手段平定。戰事甫歇,來自揚州的援兵便奉朝廷嚴令,火速馳援中原戰場。其中最為精銳者,莫過於以悍勇聞名的丹陽兵。引領這支勁卒的,正是朱儁昔日在吳郡為官時便悉心栽培的得意門生——孫堅,孫文台。

丹陽兵甫至長社外圍,便如一股清冽的激流注入一潭死水。他們甲胄雖非嶄新,卻保養得宜,皮甲片用生漆反複塗刷,呈現出深沉的暗褐色,鐵片鑲嵌處打磨得鋥亮,腰間懸掛的環首刀刀鞘樸素,柄纏麻繩,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實用與沉凝。行軍紮營,迅捷有序,沉默中自有一股剽悍之氣,與長社守軍那揮之不去的疲憊頹喪截然不同。

當孫堅風塵仆仆,一身征塵地踏入朱儁那同樣簡樸、甚至帶著幾分破敗的中軍大帳時,師生重逢,本該有的欣喜,卻被帳外那如同實質般壓迫而來的三麵敵營衝得蕩然無存。帳內光線昏暗,隻有一盞青銅雁魚燈在案幾上跳躍著豆大的火苗,映照著朱儁清臒而刻滿風霜的臉龐。他望著眼前這個英氣勃發、目光如炬的學生,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那絲笑意尚未成形,便已被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伸出枯瘦的手,重重按在孫堅的肩甲上,冰冷的鐵片觸感透過掌心傳來。

“文台……來了便好。”朱儁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和巨大的壓力,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隻是這局麵……你也看見了。”他另一隻手指向帳外,動作緩慢而沉重,仿佛那無形的壓力已具象為千鈞重擔。

恰在此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卻並不慌亂的腳步聲,一名斥候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壓抑的喘息:“報!西南張曼成部,前營異動,似有拔營進逼之象!”

帳內空氣瞬間凝固。那份本就稀薄的師生重逢之情,徹底被前線驟然升級的軍情碾碎。無形的壓力仿佛化為實質,擠壓著每一個人的胸腔。

孫堅猛地抬頭,目光如兩道冷電,穿透昏暗的帳幕,直射向西南方向,仿佛要洞穿那重重營壘。他抱拳的手骨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恩師!堅請為先鋒!丹陽子弟,願挫其鋒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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