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上,風聲嗚咽,卷動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與焦糊味。沮授如同一尊石像,釘在垛口邊緣。他身上的文士袍被利風割開數道口子,沾染著不知是誰的汙血和煙塵,臉上毫無血色,嘴唇乾裂,唯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城下那片翻湧的、無邊無際的黃潮。
城下,失去了指揮的狂潮並未退卻。張角那口蘊含不屈意誌的鮮血,他那柄斜插在焦土中的昆吾殘劍,成了數十萬信徒眼中最熾烈的火炬。他們赤紅著雙眼,用血肉之軀填平壕溝,踩著同伴尚未冰冷的屍體,揮舞著簡陋的武器,如同不知疲倦的蟻群,一波又一波地撞擊著鄴城高大而冰冷的城牆。
“殺!殺上城去!為天公將軍雪恨!”
“黃天當立!蒼天已死!”
瘋狂的呐喊彙聚成海嘯,衝擊著每一個守城士卒的耳膜和神經。箭矢如飛蝗般從城頭傾瀉而下,帶起一蓬蓬血霧。滾燙的火油被傾倒下去,城牆下方瞬間化作一片火海,淒厲的慘叫聲直衝雲霄。巨大的擂石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砸落,在密集的人群中犁開一道道短暫而血腥的空白,但轉瞬又被後續湧上的黃色身影填滿。
“頂住!長槍手!刺!”顏良的吼聲在城頭東段炸響,如同猛虎咆哮。他魁梧的身軀上插著幾支顫巍巍的箭矢,手中那柄門板大的金背砍山刀早已被血漿糊滿,刀刃崩開了數個缺口。每一次揮砍,都帶著千鈞之力,將數架搭上城頭的簡陋雲梯連同上麵攀爬的敵軍一同砸碎掃落!他身邊的親兵死死護衛著主將,用盾牌和長矛在垛口邊緣築起一道血肉防線,每一次突刺都伴隨著敵人的慘叫和墜落的身影。
西門方向,密集的箭雨如同連綿不絕的黑色風暴,覆蓋著城下洶湧的黃巾前鋒。許定站在箭樓高處,臉色鐵青,手臂機械般地揮動著令旗。弓弩手們沉默著,拉弦、搭箭、發射,動作因為疲憊而有些變形,汗水混著血水從額角淌下,浸入眼中帶來刺痛也顧不得擦拭。他們射出的每一支箭,都精準地尋找著下方黃潮中那些試圖組織衝鋒的小頭目或扛著撞木的壯漢。下方慘嚎連連,屍體層層堆積,減緩了衝擊的勢頭,但那張狂熱的人臉組成的黃色巨毯,依舊緩慢而堅定地向著城牆推進。
沮授的目光緩緩掃過這地獄般的畫卷。他看到了士卒眼中深藏的恐懼和麻木,看到了將領們身上不斷增添的新傷,看到了城牆垛口在反複撞擊下崩落的碎石,也看到了那遠處黃巾連營深處,依舊在升騰的、代表著張角大纛的殘餘煙塵。他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城磚縫隙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軍師!”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到沮授身後,聲音帶著哭腔,“北門甕城…典韋將軍、許褚將軍…還有衝進去的虎賁營弟兄…全…全沒了!城門…堵死了!”
沮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力氣。他沒有回頭,隻是緩緩閉上雙眼。典韋那震天的咆哮,許褚那沉默的巨刃,還有那些年輕的虎賁死士們最後決絕的眼神,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死寂。再睜開眼時,那裡麵隻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知道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傳令,北門守軍,將備用的火油、滾木、擂石,全部集中到臨近的城牆段。東、西、南三門,箭矢省著用,瞄準扛梯、推車、呼喝指揮者,優先射殺!告訴顏良、文醜、許定,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一步,也不許退!”
“諾!”傳令兵帶著絕望中的一絲決絕,踉蹌著奔向各段城牆。
沮授重新將目光投向城下那片沸騰的血肉磨盤。他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氣,猛地拔高聲音,那嘶啞的聲線竟在混亂的戰場上撕開了一道縫隙,清晰地傳入附近每一個守城士卒的耳中:
“將士們!看看城下!看看這些焚毀你們的家園,屠戮你們親族的禽獸!看看他們眼中,除了毀滅還有什麼?他們不要俘虜!不要活路!隻要我鄴城化為焦土,隻要我河北父老儘成白骨!”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典韋將軍、許褚將軍,還有我虎賁營數百忠勇兒郎,他們的血,此刻就浸透在北門甕城的每一塊磚石之下!他們用命,為鄴城爭來了一線喘息!我們退一步,便是辜負了他們的死!便是將我們身後的父母妻兒,親手送入這地獄黃泉!”
沮授猛地指向城下那洶湧的黃色狂潮,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咯咯作響:“今日,我們已無退路!唯有死戰!用你們的刀,你們的箭,你們的血!告訴這些瘋子,鄴城不是他們能踏碎的泥丸!河北兒郎的脊梁,寧折不彎!守住!為了死去的兄弟,為了活著的親人,為了這大漢北疆最後一座雄城!殺——!”
“殺!!!”沮授的嘶吼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城頭原本低迷絕望的氣氛。那瀕臨崩潰的士氣,被典韋許褚的壯烈犧牲所刺激,被身後家園親人的存亡所牽係,被軍師這泣血般的呐喊所點燃,猛然爆發出來!無數守軍赤紅著雙眼,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將恐懼化作瘋狂的殺意,手中的武器揮舞得更加凶狠,箭矢射得更加密集,滾石擂木砸得更加沉重!城頭之上,短暫的頹勢被一股慘烈的悲壯之氣硬生生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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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那片被佛光與雷霆反複蹂躪過的琉璃狀焦土戰場核心。
時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伸、凝固。
玄青色的天問劍罡,凝練如一束洞穿萬古的冷電,帶著王瀚問天問道、唯鋒是求的絕對意誌,與那清亮如初生晨曦、純淨似九天心雨的心雨劍光,針尖對麥芒地抵在一處!
叮——!
那清脆到極致也尖銳到極致的撞擊聲餘韻,如同實質的音波利刃,依舊在方圓數十丈的空間裡回蕩、切割。聲音所及之處,空氣呈現出肉眼可見的扭曲波紋,地麵上細小的碎石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幾個靠得過近、試圖窺探這巔峰對決的黃巾士卒,早已七竅流血,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在地,生機斷絕。
雙劍交擊的那一點,光芒刺眼欲盲!那並非能量的爆炸,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劍道本源在規則層麵的激烈碰撞與湮滅!玄青罡氣霸道淩厲,試圖撕裂、洞穿一切阻礙;清亮劍光柔韌綿長,如同無形的億萬雨絲,不斷滲透、分化、淨化著那股無堅不摧的鋒銳。
王瀚須發戟張,青衫在無形的能量亂流中獵獵狂舞,仿佛隨時會被撕碎。他握劍的手臂肌肉虯結賁張,青筋如同盤踞的虯龍高高凸起,每一根血管都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眼中燃燒著近乎狂熱的虔誠,那是對劍道極致的純粹追求,是棋逢對手的極致興奮!天問劍的罡氣被他催發到前所未有的境地,劍鋒周圍的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卻密集的爆裂聲,試圖將那滴“心雨”徹底蒸發!
管寧盤膝坐於轉魄琴前,指尖依舊虛按在琴弦之上,周身籠罩在一層淡青色的、如水波般流轉的光暈中。他麵色凝重,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沿著清臒的臉頰滑落。膝上的轉魄琴光華流轉,那清冽如冰泉的琴音並未停歇,反而化作無形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加持著那柄近乎透明的心雨劍。劍身上流淌的清光變得更加凝實,帶著一種潤物無聲卻沛然莫禦的淨化偉力,頑強地抵住天問劍那足以撕裂山嶽的鋒銳,甚至反向侵蝕,試圖瓦解王瀚那堅如磐石的劍心。
以兩人為中心,形成了一片詭異的領域。一邊是王瀚身後,空氣扭曲熾熱,仿佛有無形的鋒刃在切割,連光線都變得銳利刺目。另一邊是管寧身周,淡青漣漪柔和擴散,被血浸透的焦黑土地上,竟有更多細弱卻倔強的綠芽頑強地鑽出,散發出微弱的生機,與周遭的屍山血海格格不入。生與死,鋒銳與柔和,毀滅與淨化,兩種極致的力量在方寸之地激烈拉鋸,形成一個脆弱而危險的平衡。
就在這時——
嗡!
一聲低沉而充滿不祥意味的震顫,毫無預兆地從戰場邊緣傳來!那柄斜插在焦土之上、屬於張角的昆吾古劍,劍身之上殘留的暗紅血跡仿佛活了過來,驟然爆發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光芒!這光芒帶著一股蒼涼、悲憤、不甘的意誌,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咆哮,瞬間擾動了這片被王瀚、管寧兩大劍意所割據的平衡空間!
昆吾殘劍的異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
那暗紫色的光芒帶著張角殘存的、不屈的太平道法意誌,雖然微弱,卻無比執著。它並非針對王瀚或管寧任何一方,而是本能地抗拒著這片空間內所有強大的、非太平道的力量,尤其是管寧那淨化一切汙穢的“心雨”劍意!這突如其來的、來自第三方的異種力量,瞬間打破了雙劍之間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管寧的心神正全力維係著心雨劍意,對抗著天問劍那無匹的鋒銳。昆吾劍這充滿怨恨與抗拒的異力衝擊,如同在他精妙運轉的琴弦上狠狠撥動了一記雜音!他的臉色瞬間一白,按在琴弦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這一顫,極其細微,卻足以致命!
心雨劍那清亮如晨曦、純淨無瑕的劍光,隨著主人心神的瞬間波動,出現了一絲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滯澀!那完美的、潤物無聲的淨化圓融之意,出現了一道比發絲更細的裂縫!
對於王瀚這等層次的劍道絕巔者而言,這一絲裂縫,便是天地之彆!便是勝負之機!
“破!”
王瀚眼中精芒暴漲,如同兩顆驟然爆發的星辰!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一聲穿雲裂石般的短促厲喝!全身的劍意、真元、乃至精氣神,在這一刹那毫無保留地貫注於天問劍尖!
凝練到極致的玄青劍罡,仿佛掙脫了最後一道無形的枷鎖,驟然發出一聲撕裂天地的尖嘯!那一點抵住心雨劍光的鋒銳之處,光芒暴漲!
叮——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脆響!
心雨劍那清亮的光華,在昆吾異力的乾擾和王瀚抓住破綻的全力爆發下,終於抵擋不住!劍尖處那凝聚的、象征著淨化本源的清光,如同被重錘擊中的水晶般,驟然崩裂開一道清晰的裂痕!
“噗——!”
管寧如遭重錘轟擊,身體猛地向後一仰,一大口鮮血再也無法抑製,狂噴而出!那鮮血並非暗紅,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淡金色澤,灑落在身前的轉魄琴上,瞬間被琴身流轉的光華吸收,琴音陡然變得淒厲而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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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雨劍發出一聲悲鳴,清亮劍光瞬間黯淡了大半,劍影劇烈搖晃,仿佛隨時要潰散!那柄薄如蟬翼的透明劍身,在空氣中劇烈震顫著,劍尖處那道細微的裂痕清晰可見。
王瀚得勢不讓!天問劍挾著洞穿一切的餘威,悍然向前挺進!玄青罡氣如同出閘的凶獸,瞬間撕裂了心雨劍光潰散後形成的淡青漣漪,直刺管寧中宮!劍鋒未至,那恐怖的鋒銳之氣已讓管寧胸前的衣袍無聲裂開!
生死一線!
管寧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染血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按,五指重重扣在轉魄琴弦之上!
“噌——!”
一聲穿雲裂帛、混雜著金鐵殺伐之音的琴鳴,驟然取代了之前清冽的冰泉之音!狂暴的音波不再是柔和的漣漪,而是化作無數道肉眼可見的淡青色音刃,如同炸開的刺蝟尖刺,以管寧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無差彆地瘋狂攢射!
這是玉石俱焚的搏命一擊!以琴禦劍,劍意化刃!
王瀚眼神一凝。刺出的天問劍瞬間由攻轉守,劍鋒在身前劃出一道渾圓的玄青色光弧!叮叮當當!無數淡青音刃撞擊在光弧之上,爆發出密集如雨的脆響和刺目的能量火花!光弧劇烈震顫,王瀚握劍的手臂也感受到巨大的衝擊力,身形被硬生生逼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