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丹宮“四字鳥篆,筆力遒勁,蘊藏著一種超越時代的玄奧意境,仿佛直指道家“上善若水“與“金丹大道“的本源。四個古老的鳥篆文字,如同四道凝固的雷霆,鐫刻在玄色玉石殿門的門楣之上。那玉石並非凡品,觸手冰涼徹骨,仿佛能汲取人的體溫,其色如最深沉的黑夜,卻又在火折子搖曳的光芒下,隱隱流動著水波般的光澤,好似將整條幽暗的星河都濃縮在了門扉之內。
孫宇靜立門前,身形挺拔如孤峰上的青鬆,玄色鬥篷雖已殘破,沾染了血汙與塵土,卻絲毫無法掩蓋他那與生俱來的孤高氣度。他沒有急於推門。殿門緊閉,嚴絲合縫,門麵上天然形成的雲水紋路並非死物,竟似活物般在緩緩流淌、舒卷,散發出一種蒼茫而古老的韻律。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並未直接用力,而是極其輕柔地拂過冰冷的門麵,閉上雙眼,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對那細微能量脈絡的感知之中。內力如同最靈敏的觸須,沿著門扉上那玄奧的紋路悄然蔓延。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二弟趙空那張因體內異種真氣衝突而痛苦扭曲的臉龐。為了救治趙空,他曾在邿城藏書閣中廢寢忘食,遍閱諸多道家典籍,從《道德》、《南華》的微言大義,到《淮南子》的包羅萬象,乃至一些散佚的丹經、陣圖。那些曾經晦澀難懂的文字、繁複抽象的星圖卦象,此刻在與這真實古墓的布局相互印證下,變得逐漸清晰起來。他天生聰穎,悟性極高,雖非專修道法,卻能舉一反三,窺見其中堂奧。
“水曰潤下,其性屬陰,其德在藏。然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這"玄水"之後,必有"丹陽"之變。劉安編纂《淮南》,尤重"天文"、"地形",其陵寢核心,必暗合天地之數,九宮之局。“孫宇心中默念,目光掃過殿門四周。門旁並無常見的獸首銜環,而是在左右各有一方凹陷的玉璧印記,形狀與他之前在前殿祭壇所見那懸浮青玉璧頗為相似,但似乎更小,且一者色呈玄黑,隱泛水光,一者色作赤紅,若有暖意。
“陰陽玉鑰……“他立刻明悟。此地機關,已非單純的力量或技巧所能破解,需以契合其理的法器或能量方能開啟。那祭壇玉璧,恐怕正是關鍵之一,但顯然已被他留在前殿。不過……他回想起渡過水銀河時,對八卦生克的運用,心中一動。“坎離相濟,水火既濟……或許無需實體玉璧,隻需引動相應的氣機?“
他嘗試將體內那精純的流光內力,分作兩股,一股模擬水之陰柔綿長,注入左側玄黑印記;一股模擬火之陽剛熾烈,注入右側赤紅印記。內力觸及印記的刹那,兩方玉璧印記微微一亮,門內傳來“哢“的一聲輕響,但殿門並未洞開,隻是微微鬆動。顯然,能量不足,或方式並非完全正確。
孫宇蹙眉,沉思片刻,忽然想到《淮南子·天文訓》中言:“天道曰圓,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圓者主明。“他再次運轉內力,這次不再分注,而是將一股中正平和、圓融流轉的內力,同時籠罩兩個印記,並依循某種特定的、暗合周天循環的軌跡,緩緩渡入。
“嗡……“一聲低沉的共鳴自殿門內部響起。玄黑與赤紅印記同時光華流轉,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緊接著,沉重的玄色玉石殿門,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其後幽深的景象。
門後並非直接便是墓室,而是一條短促的甬道。甬道兩壁,不再是壁畫,而是鑲嵌著無數細小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夜光石與晶瑩的水晶,共同構成了一幅龐大而繁複的——九宮星圖!星圖之中,星辰並非靜止,而是依照某種緩慢而玄妙的規律在微微明滅、移動,仿佛真實的夜空縮影。星辰之間,有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能量絲線連接,構成了一個立體的、不斷變化的能量場域。一股龐大而精純的天地元氣,彌漫在甬道之中,卻又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威嚴。
孫宇站在甬道入口,神色凝重。這九宮星圖陣,比外麵的八卦陣勢更加複雜精妙,牽一發而動全身。每一步都必須踏在正確的宮位節點上,並且要順應星辰能量的流動,否則必將引發毀滅性的攻擊。他深吸一口氣,將流光劍典的心法運轉到極致,靈台一片空明,全力感知著前方能量場的細微變化。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央……“九宮基礎方位在他心中流淌。但眼前的星圖是動態的,並非固定不變。“九宮者,一白坎水,二黑坤土,三碧震木,四綠巽木,五黃中土,六白乾金,七赤兌金,八白艮土,九紫離火……對應四時八節,流轉不息。“他結合對季節變幻、星鬥移位的理解,仔細觀察星辰明滅的節奏與能量絲線流動的方向。
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閃,捕捉到了能量流中的一個短暫的空隙!就在“一白坎水“星位明暗交替的刹那,其能量與其他宮位的連接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斷續!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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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宇身形一動,如清風拂柳,精準無比地踏入了“一白坎水“星位對應的地麵節點。腳步落下,無聲無息,周圍的能量場隻是微微蕩漾,並未引發任何異動。他不敢停留,心神完全沉浸在星圖推演之中。根據“坎水“生“震木“、“巽木“的相生關係,以及能量流動的趨勢,他迅速判斷出下一個安全的節點是“三碧震木“。就在“震木“星位光芒微盛的瞬間,他再次踏步而上。
如此這般,孫宇如同一位在星辰棋盤上起舞的精靈,身形在幽暗的甬道中輾轉騰挪,每一步都妙到毫巔,踏在能量流轉的間隙與生門變化的節點之上。時而前進,時而後退,時而側移,動作行雲流水,充滿了一種異樣的美感。他依靠的並非運氣,而是建立在對道家九宮、五行生克、天文星象深刻理解基礎上的、堪稱絕世的天資與推演能力。
短短十餘丈的甬道,他走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當最後一步踏出,落在甬道儘頭,對應“五黃中土“的宮位時,他背後已然被冷汗浸濕。這精神的高度集中與推演的消耗,絲毫不亞於一場激烈的戰鬥。
眼前豁然開朗。他終於進入了真正的核心區域——玄水丹宮的主殿。主殿的宏偉與奢華,遠超之前任何一處。殿頂極高,同樣鑲嵌著璀璨的星圖,與甬道的星圖遙相呼應。殿宇由十二根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龍身纏繞,龍首昂然,栩栩如生。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殿內中央區域的陳列。在殿宇的核心,一座以白玉壘砌的三層高台上,按照極其嚴整的禮製,擺放著令人震撼的青銅禮器組合!九鼎、八簋、八簠,赫然在目!那九件束腰平底升鼎,體型碩大,造型古樸雄渾,鼎身銘刻著繁複的雲雷紋與蟠螭紋,散發著莊嚴肅穆的王權氣息。它們為核心,周圍搭配著七件臥牛鈕子母口蓋鼎、三件體型更大的鑊鼎、三件箍口鼎,以及整齊陳列的八簋盛放黍稷)、八簠盛放稻粱),形成了一套完整無缺、彰顯著墓主人至高身份與地位的西周至春秋時期高級彆禮器組合!
在高台的一側,另設有一座略小的樂台。台上懸掛著完整的編鐘、編磬!編鐘大小相次,共分三層,鐘架由青銅武士俑托舉,造型精美;編磬則玉質居多,色澤溫潤。旁邊還放置著已經腐朽但輪廓尚存的瑟、竽等絲竹類樂器。這套完整的樂隊編製,不僅象征著禮樂文明,更隱隱構成了一種以音律調和天地元氣的陣法,與整個大殿的格局融為一體。
而在主殿的四周,靠近牆壁的區域,則分布著數個巨大的陪葬坑。其中最為顯眼的是西室的兩座木俑坑。坑內密密麻麻地陳列著超過二百八十個保存完好的木俑!這些木俑種類繁多,有駕禦駟馬戰車的車馬俑,姿態各異、手持戈戟劍盾的武士俑,還有身著長袍、仿佛正在執行任務的侍從俑。所有木俑皆彩繪鮮明,神態逼真,軍陣嚴整,仿佛一支隨時準備為墓主人征戰幽冥地下的無聲軍隊,展現著強大的軍事力量與森嚴的等級製度。
整個主殿,禮、樂、兵、役俱全,格局嚴謹,氣勢磅礴,完美體現了漢代諸侯王“事死如事生“的觀念,以及淮南王劉安作為一方諸侯和學術巨擘的身份。
然而,孫宇的目光並未在這些象征著權力與財富的器物上過多停留。他的視線,穿透這森嚴的禮製陳列,直指大殿的最深處。在那裡,沒有棺槨,沒有屍身。隻有一座以整塊黑色玄玉雕琢而成的、造型古樸的丹陛。丹陛之上,並無丹藥爐鼎,而是靜靜地擺放著三樣東西:
左側,是一卷以金繩捆紮、玉軸為杆的古老帛書,隱隱有靈光流轉。
右側,是一柄連鞘短劍,劍鞘黝黑,毫無裝飾,卻自然流露出一股斬斷塵緣的鋒銳之意。
而正中央,則是一隻造型奇特的青銅壺,壺身渾圓,表麵刻滿了日月星辰、風雲雷電的圖案,壺口被一道閃爍著柔和光芒的符籙緊緊封印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蘊含著天地本源生機的氣息,正從那壺中隱隱透出。
“《淮南萬畢》?金丹?還是……“孫宇心中劇震,那青銅壺中散發的氣息,讓他體內的張角真氣都似乎變得溫順了許多,甚至隱隱傳來一種渴望。此物,或許正是解救趙空的關鍵!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邁步向前,準備踏上那黑色玄玉丹陛。然而,就在他腳步即將落下的瞬間——
“嗒…嗒…嗒…“
清晰而沉穩的腳步聲,自他剛剛經過的那條布滿九宮星圖的甬道中傳來。
孫宇身形驟然停頓,猛地回身,倚天劍已然悄無聲息地滑入手中,眼神銳利如鷹隼,望向甬道出口。
隻見光影晃動,三個人影依次從甬道中緩步走出。
為首者,正是那位天道八極之一的宗仲安!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葛布深衣,麵容平靜,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剛才穿越那凶險萬分的九宮星圖陣,對他而言不過是閒庭信步。他身上纖塵不染,甚至連呼吸都未曾有絲毫紊亂。
然而,跟在他身後的白歧和黃崆,就顯得狼狽太多了。
白歧原本陰鷙的臉上此刻毫無血色,左邊衣袖齊肩斷裂,露出包紮粗糙、仍在滲血的傷口,持刀的手微微顫抖,顯然傷及筋骨。他氣息不穩,眼神中充滿了尚未散儘的驚悸與疲憊。
黃崆更是淒慘,胸前衣襟被撕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斜貫胸膛,雖然簡單處理過,但依舊有血水滲出。他臉色灰敗,嘴角還殘留著未擦乾淨的血跡,走路時腳步虛浮,全靠一股意誌支撐。
饒是他們是太平道中有數的高手,張角的親傳弟子,在這凝聚了劉安畢生心力、融彙了無數道家秘術的淮南王陵深處,也終究是血肉之軀,難以避開全部護墓機關,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們身後,再無其他教眾跟隨,顯然,那二十餘名精銳,已儘數折損在外圍的機關陷阱之中。
宗仲安的目光,先是掃過殿內那恢宏的禮器、樂懸、兵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便落在了大殿深處丹陛之上的三樣物品,最後,定格在持劍而立、神情冷峻的孫宇身上。
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抹難以言喻的弧度,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在這空曠的大殿中緩緩響起:
“孫宇,你果然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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