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裝飾雅致、懸掛著蔡家標識的馬車,徑直駛到了太守府的偏門。守門的衛士顯然認得這輛車駕,並未阻攔,查驗過後便放行了。
馬車剛在偏院停穩,恰好趙空與蔡瑁二人從一旁的廊下經過。趙空眼尖,第一個看見從馬車上下來的三位女子,他粗獷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蔡瑁,朝那邊努了努嘴。
蔡瑁轉頭望去,見到自家妹妹蔡之韻,以及蘇笑嫣和南宮雨薇,也是微微一愣,隨即聳了聳肩,攤手表示自己對此事毫不知情。他如今身為郡丞,事務繁忙,對妹妹的行蹤也不可能事事過問。
趙空看著那三位風姿各異的女子——一位是與孫宇有長輩口頭婚約的蔡之韻,一位是顯然與孫宇互有情愫、關係曖昧的南宮雨薇,還有一位是才名遠播、連孫宇都頗為敬重的蘇笑嫣——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三位湊在一起,來找孫宇,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為了南宮晟之事。這趟渾水,他可不想蹚。
“走走走,德珪兄,我突然想起城防營還有要務需與你商議。”趙空一把拉住還在愣神的蔡瑁,壓低聲音,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從另一個方向快步離開,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三位女子叫住。
等到孫宇接到門下吏役通報,說蘇博士、蔡女公子和南宮博士聯袂來訪時,三女已然在偏廳等候了。
孫宇放下手中正在批閱的關於屯田墾荒的竹簡,揉了揉眉心。按大漢禮法,女子頻繁出入郡守官邸,確有不妥。蘇笑嫣是蔡邕義女,精通禮經;蔡之韻是士族貴女,更應恪守閨訓;南宮雨薇雖非高門,亦是清流博士。這般結伴而來,若傳揚出去,於她們清譽有損,也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非議。
但他也僅僅隻是片刻沉吟,並未慌張。他早已料到她們會來,尤其是南宮雨薇。既然敢放走南宮晟,他自然已做好了萬全的部署和長遠的考量。整了整衣冠,他便起身向偏廳走去。
偏廳之內,不似正堂那般威嚴肅穆,布置得較為清雅,設有席榻、案幾,牆上掛著幾幅山水輿圖,角落擺放著綠植。三女見孫宇進來,紛紛起身見禮。
“不必多禮,坐。”孫宇神色如常,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靜地掃過三女,最後落在眉宇間憂色最重的南宮雨薇臉上,溫和地問道,“雨薇博士,可是為了令兄之事而來?”
南宮雨薇見他開門見山,反而有些不知如何開口,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一雙美眸含著懇求與不安,望著孫宇。
蘇笑嫣見狀,便代為開口道:“府君明鑒。雨薇心係其兄安危,幾日來寢食難安。我等知府君公務繁忙,本不該前來打擾,但實在不忍見她如此煎熬,故冒昧前來,想向府君探問一句,關於南宮晟道主,府君……究竟是如何處置的?也好讓雨薇安心。”
孫宇看向南宮雨薇,見她因緊張而微微攥緊的拳頭,指節都有些發白,心中微微一歎。他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南宮雨薇的才華、品性,以及那份默默的情愫,他都看在眼裡。於公於私,他都不願讓她過於難堪和傷心。
“諸位不必擔心。”孫宇的聲音放緩,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南宮晟,我已放他離開方城山,返回伏牛山了。”
“放了?”蔡之韻有些意外,忍不住出聲。她雖不通武事,但也知南宮晟身份特殊,乃是太平道在荊州的重要首領,擒獲後又放虎歸山,這……
“是,放了。”孫宇肯定地點點頭,解釋道,“我與他交手三十招,將其生擒。其間與他談了片刻,然後便解其束縛,任其離去。”
南宮雨薇聞言,先是鬆了一口氣,兄長至少性命無憂。但隨即心又提了起來,放他回去?那豈不是……
孫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繼續道:“我放他回去,自有我的考量。其一,南宮晟個人武勇雖不俗,但於大局而言,一人之去留,不足為慮。伏牛山黃巾殘部,缺糧少械,人心渙散,已成困獸之勢,非一人之力可以挽回。其二,”他目光變得深邃,“我讓他帶一句話回去。”
他頓了頓,聲音清晰而有力:“我讓他轉告伏牛山中所有仍在負隅頑抗的太平道信眾及被裹挾的百姓,負隅頑抗,隻有死路一條。放下兵器,走出山林,主動向官府投誠,登記造冊,我孫宇以南陽太守之名,可保其性命無虞,並允許他們及其家眷,納入南陽屯田編戶,分與田地、糧種,給予一條生路。頑抗到底者,格殺勿論。”
這話語中蘊含的決絕與威嚴,讓三女心中都是一凜。她們知道,這並非虛言恫嚇,而是孫宇真正會執行的策略。
孫宇將目光重新投向南宮雨薇,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承諾的意味:“雨薇博士,我曾答應過你,會給你,也給南宮家一個機會。我放南宮晟回去,便是希望他能看清時勢,做出明智的選擇。他若能幡然醒悟,勸說部眾歸降,便是大功一件,過往之事,我可酌情寬宥。即便他執迷不悟……”他微微停頓,看到南宮雨薇眼中瞬間湧上的緊張,緩緩道,“我答應你,隻要他不再主動與我為敵,不做危害南陽百姓之事,我亦不會刻意趕儘殺絕,會儘力保全他的性命。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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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說得可謂仁至義儘。既表明了郡守的威嚴與底線,也透露出了因南宮雨薇而生的額外寬容。
南宮雨薇怔怔地看著孫宇,看著他平靜而堅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有感激,有慶幸,有對兄長未來的擔憂,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她知道,孫宇能做到這一步,已是極大地顧及了她的感受,甚至可能承擔了一定的風險和非議。
她起身,斂衽深深一禮,聲音微顫:“雨薇……代兄長,謝過府君寬宏。”
蘇笑嫣和蔡之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將孫宇對南宮雨薇的種種退讓與維護儘收眼底。蘇笑嫣眼神通透,帶著一絲了然與淡淡的複雜;蔡之韻則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覺得眼前這一幕頗為有趣。
偏廳內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陽光透過窗欞,靜靜地灑在眾人身上,塵埃在光柱中浮動,安靜得能聽到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第一百六十七章暗流與棋局
孫宇看著眼前三位心思各異的女子,心中亦是明鏡一般。他深知,兒女情長固然動人,但天下大局,南陽未來的棋局,才是他真正需要傾注心力之處。放走南宮晟,不過是這盤大棋中的一步閒棋,一枚試探的棋子,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頭。
他轉而看向蘇笑嫣和蔡之韻,語氣恢複了平常談論公務時的沉穩:“蘇博士,府學近日籌備‘蒙學’之事,進展如何?所需啟蒙讀本,伯喈公與子將先生可曾選定?”
蘇笑嫣收斂心神,正色答道:“回府君,蔡師與許先生已初步選定《急就篇》、《倉頡篇》等為蒙童識字之用,並親自刪減注解,使其更易入門。此外,宋忠先生提議加入《九九表》等淺顯算學,以備日用。隻是……”她略有遲疑,“雕版刊印,所費頗巨,且熟練工匠難尋。”
“無妨。”孫宇擺手,“所需錢帛,可從郡府少府撥付,我會命蔡郡丞優先處置。工匠之事,可張貼告示,重金招募,或從周邊郡縣延請。蒙學乃教化根基,不可怠慢。”
他又看向蔡之韻,雖未直接詢問,但眼神中帶著問詢。蔡之韻知他意在自家兄長蔡瑁的態度,以及南陽本地士族對興辦蒙學、尤其是可能招收寒門乃至降卒子弟一事的反應,便簡略答道:“家兄近日忙於清丈田畝、核算賦稅,對府學之事極為支持。至於各家……鄧氏、陰氏尚在觀望,吳氏似有微詞,樊氏……”她頓了頓,沒有明說,但孫宇和在場幾人都明白,樊氏作為本地豪強,對郡府任何可能觸動其利益的舉措,都抱有極強的抵觸情緒。
孫宇點了點頭,並不意外。改革舊製,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他早有心理準備。
“教化之事,如春風雨露,潤物無聲,亦如大江奔流,非一日之功。但有開端,便有希望。”他像是在對三女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伏牛山之事,是刀兵之爭,亦是人心之爭。我以兵威懾其膽,亦需以仁政、以教化安其心。南宮晟若能悟透此點,便是功德無量。”
他又安撫了南宮雨薇幾句,承諾一有南宮晟或其部眾的確實消息,會第一時間告知她。三女見目的已達,孫宇亦有公務在身,便不再久留,起身告辭。
孫宇親自將她們送至偏廳門口,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儘頭,目光悠遠。
他回到案前,重新攤開那卷南陽郡的輿圖,目光落在伏牛山那一片濃重的墨色之上。放南宮晟回去,是一步險棋,也是一步高棋。他要的,不僅僅是瓦解幾千殘匪的抵抗,更是要借此,向整個南陽,乃至向關注著南陽的天下人,傳遞一個明確的信號——他孫宇,既有雷霆手段,亦有菩薩心腸;既要蕩平寇亂,更要重建秩序,播撒教化的種子。
而這顆種子,能否在血與火澆灌過的土地上生根發芽,最終長成參天大樹,需要時間,需要耐心,更需要非凡的魄力與智慧。
“宗仲安……南宮晟……”孫宇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伏牛山的位置,喃喃自語,“下一步,你們會如何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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