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輛通體淺藍色、印有鳶尾花圖案的橢圓形浮空公交無聲滑來，穩穩停住。
車門打開，內部寬敞明亮，座椅舒適，隻有寥寥幾個乘客，都安靜地坐著，或閉目養神，或看著窗外的全息風景片。
梅林落拉著林意上車，用通訊手環在感應區“滴”了一下支付車費。
車子啟動，平穩得幾乎感覺不到移動，窗外城市的景象勻速向後掠去。
“你們平時都學些什麼？”林意看似隨意地提起話頭。
“很多啊！”
梅林落掰著手指頭數，“除了通用的文化課，主要是藝術創作類，比如‘幻境構型學’、‘多維色彩感知與表達’、‘情感共鳴建模’；然後就是和精神力、幻神相關的，比如‘基礎精神力學’、‘幻神藥理與安全使用’、‘精神波動諧調與優化’、‘抗藥性管理與突破’……
對了，還有‘幻想大賽’專項訓練課呢！”
每一個課程名稱，都像一根細針，輕輕紮在林意的認知壁壘上。
尤其是“幻神藥理與安全使用”和“抗藥性管理與突破”——這簡直是把吸毒和成癮管理，堂而皇之地納入了正規教育體係！
“聽起來……很專業。”
林意斟酌著用詞，“這些課程，對你們創作幫助很大？”
“當然啦！”
梅林落眼睛發亮，“沒有係統的精神訓練和幻神輔助，根本不可能構建出穩定、精美、能打動人心的幻境。
你知道嗎，頂尖的幻境大師，他們的腦域活躍度和精神控製精度，都是經過長期專業訓練和藥物輔助才能達到的。
這就像……嗯，就像古代畫家需要好的顏料和畫筆一樣，幻神和相關的知識，就是我們創作的‘顏料’和‘畫筆’！”
她語氣裡的理所當然，讓林意無言以對。
但是從這些語言得到的信息推測，似乎，並不是簡單的用毒品控製星球上的人，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公交車駛過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座雕像——一個身穿長袍、麵容模糊的人形，雙手向上托舉著一顆散發著光芒的、水滴狀的物體。
雕像基座上刻著字：【幻神賜福，靈感永駐】
許多行人經過時，都會微微駐足，向雕像頷首致意。
“那是‘啟迪者’雕像。”
梅林落小聲說：“紀念最初發現並提煉出純淨‘幻神’的偉大先賢。每個月的第一個藍月日，城裡都會舉行感恩儀式。”
林意看著那座雕像，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將毒品的發明者奉若神明，全民膜拜……
約半小時後，浮空公交停靠在了一片園區門口。
園區沒有圍牆，隻有低矮的、生長著會發出微光植物的綠化帶。
裡麵散布著十幾棟造型各異、充滿藝術感的建築，有的像懸浮的水晶，有的如扭曲的音符，有的則是純粹的幾何體疊加。
這就是藍夢藝術學院。
走進園區，學生明顯多了起來。
他們大多穿著和梅林落類似的製服，隻是顏色和細節略有不同，一個個看起來朝氣蓬勃，舉止得體，相互談笑著，討論著課業、創作或者最新的“幻想大賽”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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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林意【真視】之下，能看到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纏繞著或濃或淡的詭異“勢場”，以及那普遍虛浮卻異常活躍的精神波動，他幾乎要以為這是一所普通的、充滿藝術氣息的精英學院。
梅林落帶著林意在入口處一個終端上做了簡單的訪客登記，領了一個臨時的訪客電子徽章彆在林意胸前。
“我們先去‘啟慧樓’，上午的‘幻神藥理基礎’在那裡上。”梅林落熟門熟路地引路。
啟慧樓是一棟白色的環形建築，內部是階梯教室。
他們到達時，能容納兩百人的教室已經坐了七八成。
教授還沒到，學生們三兩兩坐著，有的在翻看麵前的透明平板，有的在小聲交流。
梅林落拉著林意在靠後的位置坐下。
林意注意到，不少學生麵前除了平板，還放著一個小巧的、類似保溫杯的容器，蓋子打開著，裡麵是顏色各異的液體——顯然是不同型號的“幻神水”。
一些人已經開始小口啜飲，臉上露出期待和放鬆的神情。
“課前服用，可以讓思維更活躍，更容易理解藥理學原理。”
梅林落看到林意的目光，很自然地解釋，自己也從包裡拿出那個林意熟悉的“藍夢”瓶子，喝了一小口，然後滿足地歎了口氣。
林意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鈴聲響起，一個穿著白大褂、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的男教授走上講台。
他氣質嚴謹，像是個真正的學者。
“同學們好，今天我們繼續講解‘幻神’核心成分——‘靈韻素’的代謝途徑與神經作用機理。”
教授打開全息投影，複雜的分子結構和神經通路圖出現在空中。
“大家知道，‘靈韻素’通過與大腦特定受體結合，調節多巴胺、血清素等神經遞質的釋放與再攝取，從而產生提升情緒、激發靈感、拓展感知邊界的效果。”
教授用激光筆指點著示意圖，講解深入淺出，“而不同序列的‘幻神’，其‘靈韻素’的純度、輔助成分、釋放曲線都有所不同，也就帶來了差異化的體驗和適用場景。比如‘藍夢’型號，采用緩釋技術，適合長時間的創作活動；而‘星塵’則是快速起效，適合需要瞬間靈感激蕩的情況……”
講得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引用數據，列舉案例。
學生們聽得認真，不時低頭記錄。
但林意聽在耳中，隻覺得毛骨悚然。
這根本不是什麼“藥理學”，這是“毒品作用機理詳解課”！
他們在係統地學習如何更有效、更“安全”地使用毒品，如何根據需求選擇不同“品種”！
“……需要注意的是，長期使用同一種型號，可能產生受體鈍化，也就是俗稱的‘抗藥性’。”
教授話鋒一轉，“這時候，就需要調整型號，或者采用‘衝擊療法’——短暫使用更高序列的產品，打破適應性，然後回歸基礎型號。當然，這必須在專業人士指導下進行，並配合‘精神穩固訓練’，否則可能引發‘認知失調’風險。”
“教授。”
一個學生舉手提問，“我最近感覺‘藍夢’的效果沒有以前明顯了，是不是該換‘銀輝’試試？但我又擔心副作用……”
教授推了推眼鏡：“這位同學的問題很典型。首先建議你做一次‘精神耐受度檢測’，根據數據判斷是心理依賴增強還是生理耐受提升。如果是後者，可以嘗試‘藍夢’增強型，或者在專業人士監護下，每周穿插一次低劑量的‘銀輝’，觀察反應。記住，原則是‘階梯調整，最小有效’。”
課堂互動熱烈，學生們討論著各自的“用藥體驗”和“調整方案”。
林意坐在那裡，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而怪異。
仿佛不是坐在一個大學教室，而是坐在一個規模龐大的、傳授吸毒技巧的邪教培訓現場。
接下來的“精神波動諧調實踐”課更甚。
學生們在一個充滿柔和光線和特殊頻率聲波的房間裡，在教師指導下，配合著服用的“幻神”，進行所謂“精神冥想”和“波動同調練習”。
實際上，是在學習如何更徹底地放開精神防禦，讓毒品的作用最大化，如何調整自己的腦波去契合“幻神”帶來的幻覺頻率，從而獲得“更深入、更真實的體驗”。
林意看著那些閉目盤坐、臉上露出迷醉笑容的年輕麵孔，看著他們身上隨著練習而愈發活躍和混亂的精神波動，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和深切的悲哀在胸中翻騰。
這些年輕人，本應是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
他們聰慧，有活力，對知識和藝術充滿熱情。
可在這個扭曲的體係下，他們的聰慧被用於鑽研吸毒技巧，他們的活力被毒品透支，他們的熱情被引向了虛幻的感官刺激和病態的藝術追求。
整個上午，林意如同一個置身於超現實主義噩夢中的旁觀者。
所見所聞，都在瘋狂衝擊著他固有的世界觀。
這裡的一切都披著科學與文明的外衣，內裡卻是徹底的腐朽和瘋狂。而最可怕的是，身處其中的人，對此渾然不覺，甚至樂在其中。
中午休息時，梅林落興致勃勃地帶著林意去學生餐廳。
餐廳環境優雅，食物精致，學生們彬彬有禮。
梅林落遇到幾個同學，熱情地介紹林意是她的“好朋友”，從外地來的。
同學們都友善地打招呼，邀請林意有空去看他們的幻境作品。
一切看起來那麼美好，那麼正常。
隻有林意知道，這美好和正常之下，是何等觸目驚心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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