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真的很好，隻這般握著兩個孩子的手便頗有幾分天倫之樂的氣氛。
他疼這倆孩子疼到了心坎裡，哪舍得他們為了自己奔波甚至遇險？偏生這倆孩子又個頂個的有主意，從來都勸不動。
酆青檀無奈歎氣，苦口婆心地叮囑道，“隻是雪蟾蜍這東西本就難尋，最終找不找得到全憑機緣。雪域那種地方待久了身體扛不住、眼睛也受不了。隱小子，你當以自身為重才好。”
酆青檀還是習慣喚他“隱小子”。
“何況，說句不好聽的實在話，到了老夫這把年紀，這雙眼睛有或者沒有區彆並不大。若是要費老大的勁兒去尋一隻雪蟾蜍給老頭子我治眼睛，實在也不是什麼劃算的事情。”
不劃算嗎？又不是買賣，怎麼能用“劃算”來衡量？
何況，就算是買賣，不管怎麼樣也都是劃算的。許承錦應得從善如流，半點客套的推拒也沒有，“好。”一張總帶著笑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像是覆了一張過於厚實的假麵具。
元戈看著這張近乎陌生的表情，自是將對方的算盤猜了個十之七八——所謂“遊曆”才是“順道”，而那隻輕描淡寫的“雪蟾蜍”才是他此行的最終目的。既如此，此刻的這一聲“好”便是從頭到尾信不得半分。
這人啊……
元戈最終也沒有將他完全不曾隱藏的心思戳破，隻淡淡瞥了眼，問道，“準備何日啟程？”
“原想著等忙完這件事再走，可現如今來了這許多大夫幫忙，我留與不留都無甚緊要，倒不如早些啟程……就這兩日吧。”
“這麼快？”酆青檀一怔，不由得緊了緊指尖，無奈地抱怨道，“你這孩子，怎麼也學了個說風就是雨的毛病……你不是下山一趟，是出遠門，總歸要歸置妥當，免得出了門才發現缺這個少那個的……屆時多有不便。”
“那您多給些盤纏我唄！”許承錦“嘿嘿”一笑，沒臉沒皮地模樣，說完才改口道，“這不是為了早去早回嘛！放心，您忘了本少爺姓什麼了？許啊，許家的少主子，走南闖北的還能缺錢花不成？再者，許家在各地幾乎都有設有彆院，平日裡都用下人打掃，到時候我再帶上幾個小廝丫鬟一路上伺候本少爺的飲食起居，您就放心吧！”
這倒是實話，許家的少主不管去哪裡都苦不著才是。
酆青檀心下稍定，又苦口婆心地叮囑了好幾句，“即便是這樣，出門在外也總是比不得在家裡方便些，還是要準備充分妥當些才是……還有，許家家業雖大，可你身為許家少主，切記不可養成鋪張浪費的壞毛病。須知，千裡之堤亦可毀於蟻穴。”
“好嘞、好嘞。”許承錦笑嗬嗬地應著，和煦地像是春風般的笑容，隻隨後便又想起老爺子根本看不見，遂又似覺得沒意思得緊，笑容倏忽而散，他扯了扯嘴角，輕聲嘟囔，“要是這樣倒是好了……”
聲音很低，老爺子沒聽清，“你說什麼？”
“沒什麼。”收獲元戈白眼一枚的許大公子悻悻笑道，“我是說，您的教誨學生一定銘記於心三省吾身，您就放心吧！在本少爺回來之前，您就好好的，在山上頤養天年，曉得不？”
“好、好……”老爺子連連應好，眯著一雙無神的眼，樂嗬嗬地保證，“好……頤養天年、頤養天年……”
……
清晨的霧氣已經散儘，明晃晃的日光從窗外灑進來，在屋內打下一條明暗交界的分界線。
元戈將許承錦送出院子，又在門口曬了一會兒太陽才返身入內，一進屋就見著酆青檀伸著兩條胳膊睜著眼摩挲著往前走，眼看著就要撞上一旁矮凳，元戈連忙上前攙扶著老爺子坐了，才蹙眉責備，“您要做什麼叫我呀！等會兒我撥幾個機靈點的小廝丫鬟過來，您有事吩咐他們，彆自個兒摩挲，仔細一把年紀還摔了……”
酆青檀似乎沒了脾氣，一下子溫和了許多，笑嗬嗬地解釋道，“我就是想喝杯茶。想著好歹在這屋子裡住了這麼些年，家具擺設就算是閉著眼也該記住了才是……沒成想，還是高估自己了。”
“這哪能一樣？”元戈倒了杯茶遞到酆青檀手中，看著對方捧著茶杯笑眯眯喝水的樣子，隻覺得心裡頭莫名堵得慌。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著沒喝，隻溫聲勸道，“若是摔著了、燙著了，到時候受罪的還是您自己……這些時日您好生養著，有什麼事都交代下人去做，切莫再逞強了。”
“好……聽你的。都聽你的。”
元戈看著彌勒佛一般的酆青檀，心下一顫，微疼。
往日裡怎麼都不服老的老人，此刻斂了所有的脾性，成了一個“聽話懂事”的小老兒，甚至因著自覺給彆人帶來了麻煩而愈發地……卑微。
是的，卑微。
這個明明救了自己性命、救了整個知玄山的老人，這個將後半輩子都貢獻給了知玄山眾人的老人，此刻隻因著雙目短暫失明需要旁人照顧便自覺卑微……
元戈壓了壓嘴角，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溫聲問道，“您不是說親手將那斷生花給毀了嗎？如今交給宋聞淵的那朵又是從何而來？”
對方微微一愣，隨即“嘁”了聲，“那小子明明答應了下山之後再交給你的，如今這才幾日？不守信用的玩意兒，果然不招人喜歡。”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著，說完又端了茶杯猛灌了一口，擱下茶杯的力道有點大。
元戈起身續茶，一邊解釋著，“他不是言而無信的人。若非您之前心事重重地打著自我犧牲的算盤……他也是擔心您，擔心您又自作主張地做些危險的事情。彆氣了。”
“哼！反正我不喜歡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也就是你們這種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才會被他的表象所迷惑。”酆青檀又哼，“要我說呀，隱小子就不錯，雖然話密了些，心思卻不壞，為人也機靈……留在知玄山入贅倒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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