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味不重，但在山水環繞的假山之後還是挺明顯的。
元戈繞到假山後一看，對方聽見腳步聲也抬頭看來，露出一張二三十歲很是溫柔婉約的臉，隻眼底微顫，忙不迭地起身行禮，“奴婢見過少夫人。”說話間，藏藏掖掖的小動作很是明顯，隻是再怎麼藏了身後的東西，腳步餘火未燼。
“是你……”麵前戰戰兢兢的女子可不就是虞婉玉身邊的婢女？元戈微愣，眉頭隨即皺了起來，不喜的情緒幾乎無遮無攔，“你在這裡燒什麼？”
看地上殘存的一角應是剪碎的布料，深紫色，看花紋有些眼熟，隻一時間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大抵是元戈的情緒太明顯，又或者是隨了她主子的性子，那婢女越發地無所適從起來，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奴、奴婢……奴婢名喚翠兒，是慕容老夫人身邊的奴婢。這次是、是奉老夫人的命令，他說這件衣裳趕路弄臟了……”聲音越來越低，腦袋也越來越低，下巴幾乎埋進了胸口。
背著的手緩緩落下，是還沒燒完的碎衣料，正是之前虞婉玉身上穿著的那件，深紫色的錦緞，金色絲線繡著繁複雲紋。本該是極其雍容富貴的打扮，偏偏方才那人站在麵前時元戈甚至未曾注意到她的打扮，以至於此刻見著也隻是覺得些許眼熟罷了。
元戈盯著那些剪得稀碎的料子，擰了擰眉，“既是臟了，洗乾淨便好了，為何要燒掉。”
翠兒見元戈並未發難，便拘謹地笑著解釋道，“這是大夫人的習慣，平日裡她便是如此，若是衣裳上沾了較難清洗的汙漬，譬如茶漬、油漬之類的，縱是洗得再乾淨她也是不穿了的……是以奴婢尋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來焚燒這些衣料，沒想到打擾了少夫人，少夫人勿怪。”
元戈驀地想起彼時屋外廊下的那方帕子……她壓了壓嘴角，笑容裡帶著幾分不甚明顯的嘲弄，彼時老師說過虞婉玉是正正經經的世家嫡出大小姐，也不知這般做派是出自虞家還是慕容家。她口口聲聲自己如何被苛待甚至被無事，偏生吃穿用度比之尋常夫人還要精致講究許多，沾了茶漬、土漬便剪碎焚毀這樣的事情隻怕在盛京城也是少有。
方才那些哭訴之詞如今想來便多了幾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揉造作。
雖這般想著，元戈到底是沒有對旁人指手畫腳的習慣，她隻是對著地上那堆灰燼努努嘴，“此處多草木又鮮少有人經過，稍有不慎可能就會引發意外。往後還是在自己院中焚毀才是。”
翠兒訥訥應著，帶著剩下的碎料子退下了。
元戈目送著對方離開，二十多歲的女子，也不知是察覺到落在後背上的視線還是已經養成了謹小慎微的習慣，縱然是在沒人瞧見的地方竟也是低著頭疾步快走的姿勢……元戈收回視線，低頭笑了笑，轉身趕回藥園去。
隻是很快，元戈就發現這慕容家當真各個都是養尊處優、在彆人的地盤都不知消停的主兒。
大抵是相較湛炎楓的結局之後覺得自家那位到底是被優待了的馬氏最近擼著袖子裡裡外外地幫忙著，之前是馬不停蹄地煎藥送藥，今日聽聞慕容家來了人，雖不知元家這些個老死不相往來的姻親為何會挑這個節骨眼登山，但元俊峰擺明了不出麵，她擔心一個小姑娘有所疏漏，便自發地幫忙著照顧了，吃穿用度自是不必說，聽說就連身邊貼身伺候的老嬤嬤都派出去了。
可見誠意。
隻是這誠意送到那位慕容衛明跟前，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這位爺驕縱極了，對著馬氏親自準備的膳食很是唾棄了一番，連帶著將客院從裡批評到了外頭，就連院中那棵幾十年樹齡的梧桐樹都因為不夠周正而被指責為“歪脖子樹”，說是影響了大少爺他的心情，甚至可能因此壞了他的氣運。
慕容家有子如此，這氣運倒也不必一棵幾十年的老梧桐樹來出手了。
這些事情自然不是馬氏過來嚼的舌根子——馬氏雖然不痛快，但畢竟人家是客，論年紀又是晚輩，自覺實在犯不著跟一個小孩子置氣，於是半點沒有聲張，該如何照顧還是如何照顧，隻是將貼身嬤嬤召回了身邊罷了。
這些事自然是林木轉述的。
林侍衛忙得很，跑完慕容智賢跑慕容衛明，跑完這倆還要去慕容老管家那探探，隻是虞婉玉那邊他終究不好過去探頭探腦。對此林侍衛一邊連連惋惜，一邊嘖嘖稱奇，“這慕容家都是什麼玩意兒啊，不是沒腦子沒心眼的，就是恨不得渾身上下長滿心眼子的，笑起來陰森森的……瘮得慌！”
他口中“恨不得渾身上下長滿心眼子”的那位，就是慕容智賢。
元戈看著他一邊手腳麻利地端茶遞水，一邊也沒耽誤絮絮叨叨的，不由得搖頭失笑，笑著笑著卻也品出一些不大對味的意思來，她托著下頜兀自喃喃，“四個人，兩個是慕容振的人，那是大房的。慕容智賢，那是二房嫡子。慕容衛明，這是三房次子……前兩者大抵旗鼓相當，偏偏就像你說的，三房來了個沒腦子沒心眼的……為什麼？”
慕容家的內鬥早已進入了水深火熱的階段，有人盼著老師過去力挽狂瀾，自然也有人希望老師永遠也到不了慕容家。
於是此次的知玄山之行對整個慕容家而言就變得尤為重要。
既如此，三房當真會派出這樣一個沒腦子的紈絝過來？難不成讓他過來渾水摸魚？或者……坐收漁翁之利？
她眸色微凝，林木遞了茶水，試探問道，“莫不是……這小子裝的？若當真是裝的……那隻怕比那二房的還要難對付多了。”
“誰知道呢……”元戈抿著茶，笑嗬嗬地說道，“先讓他們鬨騰一會兒，最好讓水再渾一點。屆時，知玄山的地盤上，誰是那蝦米、誰是那漁翁，可由不得他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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