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陳家人
虛無不再空無一物。
那團由我的意識殘渣與“初孽”碎片交融而成的、緩慢脈動著的灰暗陰影,成為了這片絕對“空”之中,唯一的“有”。它像一個在母體羊水中漂浮的、畸形的胚胎,沒有固定的形態,隻有不斷蠕動、延展、偶爾收縮的模糊輪廓。其核心處,那點源自“初孽”的、冰冷混亂的意誌,與我這縷被強行打散、卻並未徹底消失的、屬於“陳家人”的絕望與不甘,如同兩種不同顏色的染料,在名為“存在”的容器中,進行著永無休止的、令人窒息的攪拌。
我如果還能稱之為“我”的話)的感知,變得支離破碎,卻又無比廣闊。
我能“感覺”到那陰影的每一次細微脈動,如同聆聽自己?)緩慢而沉重的心跳。我能“感知”到構成這片虛無的、那無所不在的“空”本身,它冰冷、死寂,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未被書寫的可能性。
同時,屬於“陳家人”的記憶碎片,如同沉在水底的彩色玻璃片,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地閃爍著——爺爺沾著血汙的手將引路骨塞進我掌心時,那粗糙冰涼的觸感;阿貢溫熱的舌頭舔舐我臉頰時的濕漉與依賴;守墓人那雙灰白色瞳孔裡深不見底的麻木;埋骨村村民狂熱吟誦時扭曲的麵孔……這些碎片不再帶有強烈的情感,它們更像是……數據。被這新生的、混沌的意識體,冷靜地如果混亂也能稱之為冷靜的話)記錄、分析、歸檔。
它在學習。
學習“人類”是什麼。學習“痛苦”、“恐懼”、“犧牲”、“愛”或許它無法理解這個概念)……這些對它而言原本毫無意義的“噪音”。
而屬於“初孽”的那部分,那純粹的、渴望“歸”與“吞噬”的原始本能,則在不斷地嘗試驅動這團陰影,去探索,去擴張,去……尋找。尋找什麼?更多的“養料”?回歸的“路徑”?還是……下一個“容器”?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驅動力,在這團新生的陰影內部,形成了一種詭異而脆弱的平衡,或者說……一種病態的共生。
不知在這片虛無中漂浮、蠕動、學習了多久時間在這裡同樣失去了意義),這團陰影的“探索”,終於觸及了這片虛無的……“邊界”。
那不是有形的牆壁,而是一種感知上的“極限”。仿佛這無儘的“空”,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自我封閉的“泡泡”。而在那“泡泡”的“壁障”之外……
有東西。
一種……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卻又帶著一絲微弱生機的氣息,如同隔著厚厚的玻璃傳來的、模糊不清的聲音。
是……外麵的世界?
是那條奔湧著“怨眼”的河?是埋骨村那片泥濘的空地?還是……陳家老宅那陰森的祠堂?
陰影蠕動得更快了。那源自“初孽”的渴望陡然變得強烈!它想要出去!想要回到那充斥著“食物”和“可能性”的世界!
它開始撞擊那無形的“壁障”。
沒有聲音,沒有震動。隻有一種感知層麵的、沉悶的對抗。陰影的力量撞擊在“空”的邊界上,如同泥牛入海,隻激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便消散無蹤。
太弱了。
這新生的、殘缺的、內部還在不斷衝突的意識集合體,太弱小了。它甚至無法撼動這囚禁著它的、由源棺破碎後形成的絕對牢籠。
挫敗感一種從“陳家人”意識中學到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毒液,在陰影內部彌漫。“初孽”的部分發出無聲的焦躁嘶鳴,而“陳家人”的部分,則泛起一絲……近乎解脫的冰冷平靜?或許,永遠被困在這裡,也是一種結局?
不。
陰影的核心,那攪拌在一起的混沌中,一點極其微弱的、卻異常堅定的意念,猛地亮起。
那不是“初孽”的渴望,也不是“陳家人”的絕望。
那是……阿貢。
是它撞死在巨石前,那最後回望的、充滿了極致恐懼與決絕的眼神!是它用生命和鮮血,試圖打破儀式、拯救我的那個瞬間,所烙印下的、最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守護的意誌!
這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如同投入混亂泥潭的一顆石子,雖然無法改變泥潭的本質,卻讓那瘋狂的攪拌,出現了刹那的停滯。
陰影的蠕動慢了下來。
那源自“初孽”的、盲目撞擊邊界的行為,停止了。
它或者說,“我們”)靜靜地懸浮在虛無中,所有的“注意力”如果那能稱之為注意力的話)都集中在了內部那點屬於阿貢的意念上。
分析……理解……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