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稻草人
北方三重毒瘴山嶺,像三具腐爛巨獸的脊梁,橫亙在陰影前行的道路上。黑水澗的陰冷潮濕被一種更加刺鼻、帶著甜腥腐朽氣息的濃霧所取代。這毒瘴並非純粹的自然產物,其中混雜著濃鬱的、沉澱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病氣、死氣,以及某種更加隱晦的、類似於詛咒的衰敗之力。尋常生靈觸之即潰,血肉消融,魂魄潰散。
但對陰影而言,這彌漫的毒瘴,不過是又一種可供汲取的“養料”。
它那暗沉的形體行走在色彩斑斕、卻死寂無聲的瘴氣之中,如同一個移動的淨化核心。濃鬱的毒瘴在靠近它身體一定範圍時,便被那股融合了“源核”與碎片力量的混亂威壓所排斥、稀釋,更有一部分被它體表那些緩緩流轉的古老符文虛影吸收、轉化,化作一絲絲精純的陰寒能量,補充著它穿越山嶺的消耗。
守棺人的記憶碎片,如同精準的導航,指引著它在錯綜複雜、危機四伏的山嶺間穿行。哪裡潛伏著能吞噬神魂的“蝕魂花”,哪裡彌漫著無色無味、能令金石腐朽的“朽骨煙”,哪裡又是某些依靠瘴氣修煉的凶物巢穴……這些信息被它提前規避或強行碾過。
它的速度並不快,卻帶著一種無可阻擋的、沉重的壓迫感。所過之處,連那些沒有靈智的毒蟲瘴癘都本能地蟄伏、退避。
“初孽”的意誌在體內蠢蠢欲動,對泣血穀那塊可能產生異變的碎片充滿了貪婪的期待。每接近一步,那股源自本能的吸引力就強烈一分。
“陳家人”的意識則像沉在冰海下的石頭,在守棺人關於那位失敗先祖的描述中,感受到一種同病相憐的悲涼與警惕。失敗者的埋骨地,其凶險程度,恐怕遠超字麵描述。
翻過最後一道籠罩在七彩毒嵐中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豁然一變。
毒瘴在這裡詭異地稀薄了,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排斥在外。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開般的山穀。穀地的土壤是一種不祥的暗紅色,仿佛被鮮血浸染了千萬年,寸草不生。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鐵鏽味和一種更深沉的、仿佛無數冤魂哭泣般的精神低語,直接作用於意識層麵,擾人心智。
這就是泣血穀。
穀地中央,隱約可見一個簡陋的、用暗紅色石塊壘砌的墳塚,沒有任何墓碑。那裡,就是守棺人記憶中,那位失敗先祖的埋骨之處,也是那塊可能異變的“引路骨”所在。
然而,陰影的目光,卻首先被墳塚旁,一個突兀的存在所吸引。
那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灰色布衣,身形佝僂,頭發花白稀疏的老嫗。她正拿著一把看似普通的竹掃帚,極其緩慢地、一下一下,清掃著墳塚周圍那暗紅色的、仿佛永遠掃不淨的泥土。
她的動作僵硬而機械,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眼神渾濁,沒有任何光彩,嘴裡似乎還在無意識地念叨著什麼,聲音低微得如同蚊蚋。
在這片連毒瘴都不敢輕易侵入、充滿了凶煞怨念的絕地,出現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甚至有些孱弱的老嫗,本身就是最極致的詭異!
陰影停下了腳步,龐大的形體隱藏在穀地邊緣的相對陰影處儘管它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陰影),所有的氣息收斂到極致。它那融合了守棺人知識和“初孽”本能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反複掃描著那個老嫗。
沒有能量波動。
沒有生命氣息。
甚至沒有……“存在”的感覺。
她就像是一個……幻影?一個殘留的意念?或者,是某種更加無法理解的東西?
守棺人的記憶碎片中,沒有任何關於這個老嫗的記載!
“初孽”的意誌傳遞出強烈的疑惑和一絲被冒犯的暴戾。一個看似毫無威脅的東西,擋住了它獲取碎片的路?
“陳家人”的意識碎片則在那老嫗僵硬掃地的動作中,莫名地聯想到了祠堂裡那些日複一日、重複著單調儀式的先輩,一種冰冷的寒意悄然蔓延。
就在這時,那一直低頭掃地的老嫗,動作突然停頓了。
她極其緩慢地、仿佛脖頸生了鏽一般,抬起了頭。
那雙渾濁的、沒有任何焦點的眼睛,精準地“看”向了陰影隱藏的方向!
她……能看到它?!
陰影內部的意識瞬間繃緊!
老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隻是“看”著陰影的方向,乾癟的嘴唇微微開合,那低微的念叨聲變得清晰了一些,斷斷續續地傳來:
“……時候……未到……臟東西……還沒……掃乾淨……”
她的聲音沙啞破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篤定。
然後,她不再理會陰影,重新低下頭,繼續她那永遠也完不成的清掃工作,仿佛剛才那一眼,隻是隨意瞥了一眼路邊的石頭。
陰影僵在原地。
“時候未到”?“臟東西”?
她在說誰?是說它嗎?“時候未到”又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