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倒影
骨塚的“風”,終於吹到了坑底。
那並非氣流,而是死亡意誌自身緩慢代謝產生的、近乎停滯的能量漣漪。它拂過深坑底部的琉璃質骨粉,帶起細微的、幾乎無聲的沙響。當這漣漪觸及那處“存在性的暗”,那枚理論上無法被任何常規方式感知的“空容器”時,並未被吸收,也未產生擾動。
它滑了過去。
就像水流滑過絕對光滑的、不沾任何物質的表麵。
不,比那更甚。就像“存在”這個概念本身,遇到了一個邏輯上的盲點,一個定義上的空洞,於是它選擇了……繞行。
那粒“空”,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裡。它不吸收,不排斥,不反應。它隻是否定著自身“被影響”的可能性,如同一個在數學公式中被刻意寫下的、代表“無定義”的符號。
然而,“繞行”本身,就是一種記錄。
骨塚的死亡意誌,這片由億萬骸骨、無儘歲月堆積而成的集體潛意識,其龐大而遲緩的“思維”中,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不協調。
不是威脅,不是入侵,甚至不是“異物”。
而是一個邏輯斷點。一個在其自身存在疆域內,突然出現的、無法被“理解”、無法被“納入”的……純然的“否”。
這種“不協調”太過微弱,太過底層,遠不足以喚醒沉睡的“心臟”,甚至不足以激起任何骸骨個體的“反應”。它隻是如同最細微的神經末梢,傳遞回一片浩瀚卻遲鈍的“大腦”一個模糊的信號:此處,異常。定義:無。威脅等級:無法評估。建議:忽略。
於是,龐大的死亡意誌,在它那近乎永恒的昏沉中,將這個信號歸檔在了最底層,標記為“無意義的背景噪音”,然後……繼續沉睡。
但“記錄”本身,已經發生。
就像一台絕對精密的儀器,即使將某個讀數歸零,那個“歸零”的操作,本身也是一次數據寫入。
那粒“空”,被動地,成為了這片死亡國度“認知地圖”上的一個坐標。一個坐標為無法解析,無法定義,存在性:否)的點。
時間,繼續它無意義的流逝。
坑洞邊緣的琉璃質骨骼,在死寂能量的緩慢侵蝕下,開始出現極其細微的風化痕跡,如同被無形的砂紙打磨,失去最初爆炸熔融時的尖銳光澤,變得圓潤、黯淡。
山巔的“心臟”,搏動依舊微弱,但似乎……穩定了一些。仿佛那場毀滅性的爆炸,雖然重創了它,卻也某種程度清理了某種“堵塞”或“乾擾”,讓它得以更純粹地沉浸在自己的沉睡或療傷)中。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某種新的、更加死寂的平衡滑落。
直到——
一個偶然。
或許,也不能完全稱之為偶然。
在這片被詛咒的群山,在這片因“初孽”殘留而扭曲的土地上,偶爾,會有一些極其微小、極其脆弱的遊離意識碎片,在能量亂流或特殊地形的裹挾下,如同大洋中的浮遊生物,漫無目的地飄蕩。
它們可能是某個剛死不久的弱小生靈最後的不甘;可能是某處古老戰場殘留的、即將徹底消散的殺意;也可能是某個進行禁忌儀式失敗者崩潰的、殘破的自我認知……
此刻,就有一片這樣的意識殘渣,不知從何處或許是葬影林邊緣,或許是泣血穀消散的餘波)被一股微弱的地脈能量亂流卷起,如同隨風飄蕩的蒲公英種子,恰好飄過了骨塚平原的上空,又恰好被坑洞那特殊的地形能量較為稀薄且穩定)形成的微弱“下沉氣流”所影響,緩緩地,打著旋兒地,朝著坑洞底部墜落。
這片意識殘渣極其微弱,內容駁雜混亂,主要成分是一個死於河邊的樵夫對家中病重老母最後的一絲掛念,混合著溺水時的冰冷恐懼,以及被水中“怨眼”掠過時的精神汙染殘留。它本身正在快速消散,最多再有片刻,就會徹底化為虛無。
它飄落。
穿過灰暗的天光。
掠過琉璃質的坑壁。
最終,觸及了坑洞最底部,那層細膩的骨粉。
也觸及了骨粉之下,那粒“存在性的暗”,那個“空容器”。
按理說,這片脆弱的意識殘渣,在觸及任何“存在”時,都會因為自身的結構崩解而瞬間消散,或者被更強大的存在意誌吸收、同化。
但“空容器”不是任何常規意義上的“存在”。
它是一個“否”。
當這片意識殘渣,帶著樵夫對老母的掛念、溺水的恐懼、被汙染的癲狂,這些混雜而微弱的“信息”與“情感”的“存在”,撞上那個純粹的、否定一切的“空”時——
奇跡或者說,災厄)發生了。
沒有吸收,沒有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