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聽到卓敬的名字。
聯想起來去年年底那一波人頭滾滾、剝皮實草,有些不寒而栗,心裡多少有那麼些鬼的人更是莫名覺得心虛害怕。
一些人雖琢磨不透朱允熥到底又在做什麼。
但鑒於朱允熥之前的奇葩操作太多,幾乎都已經給他們乾到脫敏的地步了,一個個還隻當尋常,甚至抱著吃瓜看戲的心態,想看看這個幺蛾子層出不窮的小皇帝,又要玩兒點什麼花活了。
而六部衙門之內。
一早便已經知曉此事的傅友文,聽到這個消息,立刻露出了凝重的目光,輕歎了一口氣,在心中暗道:「陛下要辦的事情,就沒有過打退堂鼓的,卓敬和袁泰回來了,風雨,便要開始了……」
他神色怔怔、心不在焉地捋著自己灰白色的胡須,沉吟思索了起來,似是在心裡糾結著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
才似是做出了決定,放下手頭上的工作站起身來,對旁邊如今已經升任戶部左侍郎的鬱新、一口氣跳上來的戶部右侍郎夏原吉二人道了一句:“老夫去隔壁吏部衙門走一趟。”
由於鬱新和夏原吉都是朱允熥親手提拔的。
傅友文平日裡對他們都頗為照顧和禮遇,所以鬱新和夏原吉都隻是敬重地起身一禮:“大人忙就是,此間下官幫大人處理。”
傅友文似是有些心急的樣子。
隻對二人稍稍點了點頭,便匆匆朝外麵而去。
六部衙門相隔不遠,很快,傅友文便到了吏部衙門的大門口,卻是正巧碰到了行色匆匆,從裡麵走出來的詹徽。此時詹徽一張臉格外凝沉,沉得好似都要滴出水來了一般。
“詹大人。”傅友文立刻叫了一句,或者說,他此行其實就是來找詹徽來的:“詹大人這是要做什麼去?”
詹徽頓住腳步道:“傅大人心中既有答案,又何必問我?”
傅友文有些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
正如詹徽所說的那般。
詹徽要去做什麼,他心裡大概是知道的:
詹徽和他一樣,知道卓敬和袁泰回來意味著什麼,也知道朱允熥是想要做什麼,而從前朱允熥要做的事情,並不觸碰到他的根本利益,這次不一樣,這次動的就是勳貴士紳乃至天下所有讀書人的骨頭!
在此之前詹徽顧忌著錦衣衛的耳目,不敢對旁人亂說什麼,否則萬一走漏了些什麼風聲,自己反倒要先完犢子。
而現在這事兒卻是馬上就要一觸即發了。
以他們對朱允熥秉性的了解,怕是就在這幾日之間,詹徽當然是要想方設法反對此事、妨礙此事了——對於他來說,這時候該是抓緊時間,提前聯絡好一些人的時候了。
傅友文也不再裝蒜,沉默了片刻後勸道:“詹大人,你著相了。權力富貴迷人眼,可陛下他和任何一個皇帝都不一樣,老夫此來……還是想勸你莫要走了歧路。”
傅友文捋了捋胡須,神色和目光都格外真誠。
說起來,他和詹徽、劉三吾三人,也算是曾經建立起了革命友誼的,雖說三人各自的心境和追求有所不同,可他們終究是一起從最開始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共同見證下來的。
所以,傅友文此來,不為彆的,隻是單純想勸一勸詹徽。
“你比老夫和劉三吾這兩個糟老頭子年輕,有頭腦也有能力,當今陛下乃是有經天緯地之才的聖明雄主,若是儘心輔佐陛下,日後當成大事,留下千古賢名。”傅友文苦口婆心地勸道。
詹徽卻是不屑輕笑了一聲:“傅大人,陛下的意思還不明顯麼?他想要的是完全摧毀咱們這些讀書人最大的好處和利益!自洪武朝以來,官員俸祿本就無比微薄,陛下再搞這麼一出,日子都不要過了!日後更何以傳家?陛下他……不該動這念頭的!”
“但現在陛下的確動了這念頭了。”
傅友文沉聲道,“陛下的脾性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此事上跟陛下較勁,想要妨礙於他,便是完全失了聖心了。你我也算相交一場,所以老夫還是想勸一勸你,懸崖勒馬。”
詹徽冷聲道:“是陛下要失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傅友文道:“你還當陛下隻是一個一味胡鬨的十幾歲孩子麼?他做哪件事情不是深思熟慮?不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你說此舉會失了天下讀書人之心,你能想得到,陛下想不到麼?可陛下依舊決意做這件事情,可見陛下是有把握的!”
詹徽不服氣地道:“那傅大人不妨說說,陛下的把握是什麼?他以何拒淮西勳貴?這天底下的讀書人千千萬萬,何其之多,陛下又能以何安撫天下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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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友文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老夫不知道。”
詹徽笑了:“那便是了。”
傅友文定定地道:“老夫不知道,不代表沒有。”他之前已經太多次被自己那些武斷而打臉了,現在心中更是無比明白一件事情:當今陛下之能,絕不能以常規去揣測臆斷!
詹徽現在心亂,顯然沒有聽進去傅友文的任何勸告,甚至還反過來想繼續爭取傅友文:“傅大人,這是屬於天下所有讀書人的好處和利益,當由你我共同爭取才是,若你我皆是一言不發,說不準陛下就真把事兒給辦下去了。到時候便真的追悔莫及了——得了功名當了官兒也不過是苦哈哈過一輩子,臨了了能留給子孫後輩的,怕是毛都沒幾根兒了。”
傅友文活了這麼大歲數,深知「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這個道理,詹徽功利心太重,也把權勢看得太重,約莫是自己講什麼道理都聽不進去的了。
隻能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道:“執迷不悟……老夫儘力了,也無法了……”
詹徽卻似是有些嫌他話多了,擺了擺手道:“罷了,不與你再多耽擱時間了,我知道以你我的交情,你應當也不會去做坑我的事兒,今日便說到這裡,隻當我們什麼都沒說過便是。”
說完,他便敷衍地拱了個手,匆匆而去……
“唉你……”傅友文抬手還想叫住他,可詹徽腳步極快,很快就走遠了,傅友文也隻能放下自己的手,垂首搖頭呢喃道:“陛下他能是常人麼?他做過的好事兒也好、離譜事兒也好,你看他吃過誰的癟,受過誰的氣?”
見詹徽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之中,傅友文也深吸了一口氣,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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