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去,雪又連著下了三天。
雪勢不算洶湧,落下來是細碎的、溫柔的,積在簷角瓦當間,倒添了幾分清寂,不必憂心雪災,隻惱那寒氣愈發刺骨,往衣縫裡鑽,連呼出去的白氣都似要凍成冰碴。
元旦將近時,陳最總算抽出身,和民政部門一道把退伍老兵的津貼、貧困戶的過冬福利一一落實妥當。
看著窗外,他有些感慨:“今年的春節,來的有點晚,”
87年的新年來的有點晚,簷角最後一片懸著的霜花,都化成了細水,順著青灰瓦棱往下淌,滴在階前凍硬的泥地上,敲出一點轉瞬即逝的濕痕。
像極了立春前的軟,剛冒頭就被北風裹著的寒氣收了回去。
立春過後,陳最又紮進瑣事裡忙了幾日,再抬頭時,小年的影子已在巷口晃了。
供銷社的玻璃櫃最先透出年味兒,紅底金字的福字、裹著紅紙的糖果、印著喜字的糕點,一茬茬往上擺,連櫃台上的搪瓷缸子都映著點熱鬨。
巷子裡的肉香也濃了,誰家在醃臘肉、灌香腸,油香混著醬油的鹹,順著風飄得老遠。
陳最笑了笑,聞著這肉香味,突然有種莫名的滿足感湧上心頭。
今年辛縣的人,好似格外的富裕啊。
天擦黑時,風忽然緊了,卷著不知哪家先放的鞭炮碎屑,撲在糊著窗紙的窗欞上,沙沙地響。
明明1988年的春已經到了,可1987年的冬偏不肯鬆勁兒,還攥著最後幾分冷意,像是要等巷子裡的年味再濃些——.....
等家家戶戶的燈籠掛上簷、等孩子們手裡的鞭炮炸得更響、等灶台上的年飯飄出熱氣,才肯慢慢挪著步子,朝年根兒的方向退去。
臘月二十八這天,陳最還在跟茶廠的廠長聊著工作。
他是個退伍老兵,智商可能差點,但勝在耿直,身上有股寧折不彎的直脾氣,是陳最想要的人才。
跟他聊了聊茶廠要如何延伸鏈條提價值,他不聰明,但是很聽話,而且很好學。
看著他在筆記本上記錄的一字一句,陳最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暫時找不到什麼合適的人,這個先頂著吧,等他離開前,找一個合適的副廠長輔佐就行了。
“書記,您剛才說的那個引進農產品加工企業,指的應該不是....”
陳最笑著開口:“不是茶廠,我就是順嘴說出來了,”
“哦哦好的,”
他握住陳最的手,再三道謝,“書記,您的一番話,真的讓我很有感觸,您放心,我下去一定好好琢磨學習,一定不讓您失望...”
“等茶葉開始采摘,一定會迎來一個開門紅,我很有信心,”
陳最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有信心就好,現在茶園還沒大麵積采摘,茶廠最重要的...是銷售部,售出渠道這塊很重要,你心裡有點數,”
“是,我明白,”
他闔上筆記本,笑著看向他,“書記,中午一起吃飯吧,”
陳最站起身,“大過年的,回家陪陪家人吧,我也該收拾收拾放假了....”
“哦對,書記老家不在這,”
每當想起這個,他就覺得有些可惜,如果慕容書記是辛縣人,能一直留在辛縣就好了。
“欸,”
他歎了口氣,“那就年後吧,年後再一起吃飯,”
陳最沒給他明確的回複,淡笑著讓丁學強把他送了出去。
等他回來,陳最開口道:“你放假回家吧,”
“明天才除夕,”
丁學強給他接了杯熱水,笑著說:“我明天休息,今天上一天班吧,回家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