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明,東方天際才泛起一抹魚肚白,棲霞城尚籠罩在朦朧的晨霧與沉睡的寂靜之中。
蘇若雪已悄然起身,用冰冷的井水淨麵漱口,褪去睡意,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淺青色束身勁裝。
布料是尋常的棉麻,卻漿洗得乾淨挺括,勾勒出少女初綻的窈窕身姿。
她將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用一根素色絲帶簡單束成高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與姣好明麗的麵容。
銅鏡中映出的少女,眸光清亮如寒潭秋水,雖稚氣未脫,眉宇間卻自有一股曆經磨難後淬煉出的堅韌之氣,如岩間青竹,風霜難折。
她將行囊中僅剩的幾塊碎銀與銅板仔細點算,裝入一個邊角已有些磨損、繡著幾叢素雅蘭花的舊荷包,貼身收好。
指間那枚得自玉女宗、觸手溫潤的白玉戒指微微泛著瑩光,帶來一絲安定心神的力量。
想起戒中天地裡那位清冷如月的次身蘇清雪,以及那頭憊懶貪睡、卻關鍵時刻頗為可靠的大黑豹,她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一抹極淡的笑意,仿佛在冰冷的修行路上,尋到了一處可供倚靠的溫暖角落。
“無論如何,今日之約,必須去。”蘇若雪對著鏡中自己,低聲自語,眸光堅定如鐵。
昨夜與蘇清雪以神念交流許久,二人達成共識:這胡舟行為詭譎,目的難測,但其展露的武道境界與眼力做不得假。
無論他是真心授藝還是另有所圖,目前看來,所傳授的東西確是實實在在、直指大道的。
在這弱肉強食、步步驚心的修行界,實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至於其中風險……正如蘇清雪所言,有她在戒中暗中護持,見機行事便是。
這或許是一場危機,但更可能是一份難以估量的機緣。
推開客棧那扇吱呀作響的陳舊木門,清晨微涼的、帶著草木清新與遠處霞川水汽的濕潤空氣撲麵而來。
長街寂寥,青石板路泛著露水的濕痕,隻有幾家早食鋪子亮起昏黃的燈火,炊煙嫋嫋,在漸亮的晨光中拉出淡淡的痕跡。
蘇若雪原本打算去馬行租一匹快馬趕往城西落霞坡,行至馬行前才驀然想起——自己竟還不會騎馬。
在放牛村時家境貧寒,在玉女宗時終日為雜役與基礎修煉奔波,竟是從未學過此等代步之術。
少女臉上掠過一絲窘迫的紅暈,隨即搖搖頭,暗笑自己思慮不周。
她四下張望,見街角停著一輛等候生意的舊馬車,車轅上坐著個五十來歲、麵容黝黑、打著哈欠的車夫,便走了過去。
“勞駕,去城西外,落霞坡。”蘇若雪聲音清脆。
車夫揉了揉惺忪睡眼,見這麼早便有主顧,還是個容貌清麗、氣質不俗的少女,頓時精神一振,熱情道:“好嘞!姑娘快請上車!落霞坡那地方可有些偏僻,平日除了采藥的老農和砍柴的樵夫,少有閒人去。姑娘這是去訪友,還是踏青?”
“訪友。”蘇若雪不欲多言,簡短應了,輕盈地躍上車廂。
車內陳設簡陋,卻收拾得乾淨。
車夫見她氣質沉靜,不似尋常女子,識趣地不再多問,隻抖了抖韁繩,吆喝一聲:“得兒——駕!姑娘坐穩咯,落霞坡離城有十多裡地,路不算平整,估摸著得走上小半個時辰。”
馬車吱吱呀呀地啟動,碾過濕潤的青石板路,穿過尚在沉睡的街巷,向著西城門迤邐而行。
蘇若雪輕輕掀開側簾,望向窗外逐漸後退的街景。
棲霞城作為邊陲重鎮,城牆高厚,屋宇連綿,在漸明的天光中顯露出厚重的輪廓與滄桑的氣息。
然而,與記憶中那座龐然巨物般矗立、修士如雲、繁華鼎盛的涅盤雄城相比,終究少了幾分直衝霄漢的磅礴氣勢與摩肩接踵的喧囂。
“不知何時,能再去涅盤城看看……”她心中暗忖,一縷淡淡的鄉愁悄然浮現,隨即又想到遠在渝國的放牛村,想到早已天人永隔的爹娘,眼神微微一黯。
但很快,她便深吸一口氣,將這些雜念強行壓下,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今日即將開始的“修煉”上。
那行事莫測的胡老頭,不知又會弄出什麼刁鑽古怪的考驗來。
馬車出了西門,沿著官道向西行駛。
初時道路還算平坦,兩旁是阡陌縱橫的農田與零星散布的村落,雞鳴犬吠之聲隱約可聞。
待到天色大亮,紅日初升,萬道金霞刺破雲層,為天地萬物鍍上一層暖金時,道路漸漸崎嶇,轉入丘陵山地。
空氣中草木清香愈發濃鬱,遠處山巒起伏,輪廓在晨光中顯得柔和靜謐,宛如一幅緩緩展開的淡墨山水畫卷。
約莫辰時初刻,馬車在一處林木掩映的岔路口停下。
車夫指著前方一條蜿蜒深入林間、僅容一車通過的泥土小徑道:“姑娘,從此處上山,便是落霞坡了。前麵馬車實在不便行走,您得自己走一段山路了。”
蘇若雪點頭,付了車資——一枚小小的碎銀,讓車夫眉開眼笑,連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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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躍下馬車,雙腳踩在鬆軟濕潤的山路上,深深吸入一口山間清潤沁涼的空氣,舉目望去。
眼前是一道綠草如茵的緩坡,野花星星點點,綴在碧毯之上。
坡邊倚著一座小巧的六角涼亭,紅柱漆色斑駁,灰瓦縫間生著茸茸青苔,顯然年歲已久。
亭旁立著一塊半人高的青石碑,碑身布滿風雨侵蝕的痕跡,上麵鐫刻的幾行詩句已有些模糊難辨,但最上方“落霞坡”三個鬥大的古篆卻依舊清晰可辨,筆力蒼勁沉雄,隱隱透出一股飄逸出塵、看儘雲卷雲舒的意境。
“倒是個清靜幽僻的所在。”蘇若雪信步走上山坡,涼亭內空無一人,石桌石凳上落著些許枯葉。
站在坡上回望,棲霞城的輪廓果然清晰可見,雖隔了十數裡,但因城池宏大,加之此處地勢漸高,竟仿佛近在咫尺。
晨光為巨城勾勒出金色的邊線,炊煙嫋嫋升起,漸漸有了人間煙火氣,與這山間的清寂形成鮮明對比。
她沿著石碑後方那條被踩出的小徑繼續向上。
山路蜿蜒,兩旁樹木漸密,多是些虯枝盤結的老鬆、挺拔蒼翠的柏樹,間或夾雜著葉片初紅的楓樹與掛著青澀果實的野栗、山桃。
鳥鳴清脆悅耳,露珠在草葉間滾動,折射著七彩光芒,空氣清新得讓人心曠神怡,滌蕩肺腑。
走了約一盞茶的功夫,眼前豁然開朗,已至山頂。
這落霞坡山頂竟頗為開闊平坦,約有數十丈見方,地麵是堅實的黃土地,偶有青褐色的岩石裸露,仿佛被巨斧生生削平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