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若雪從無邊黑暗與破碎噩夢中掙紮著浮出意識之海時,最先感知到的,是痛。
那並非某處傷口撕裂的銳痛,亦非臟腑受損的悶痛,而是浸透每一寸血肉、滲透每一截骨骼、纏繞每一縷神經的,無所不在的、碾磨般的劇痛。
仿佛有萬千燒紅的鋼針在骨髓深處攪動翻攪,有沉重的磨盤在緩緩碾過每一塊肌理,有滾燙的烙鐵貼附在每一條顫栗的神經末梢之上。
她想動,哪怕是微微蜷曲一根手指,隨之而來的便是更狂暴的痛楚反饋,如潮水般將她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識重新拖入黑暗的深淵。
這具身體仿佛已不再屬於她,而是由無數碎裂的瓷片勉強粘合而成的脆弱之物,稍一用力,便會徹底崩解,化為齏粉。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從喉骨深處擠出的痛哼逸出唇齒,帶著鐵鏽般的血腥氣。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視線模糊了許久,才漸漸聚焦。
入眼是簡陋到近乎粗糙的茅草屋頂棚,由一根根未經細刨的原木為梁,覆以厚厚一層枯黃中夾雜新綠的茅草。
幾縷天光從草葉縫隙間透入,形成道道光柱,無數微塵在光中無聲飛舞,恍若時光的碎屑。
她正浸泡在一個巨大的、需兩人合抱的柏木桶中,褐色的藥液沒至脖頸,水溫燙得驚人,肌膚傳來陣陣灼刺之感。
藥液呈渾濁的深褐色,宛如陳年醬汁,散發著極其濃烈複雜的氣味——數十種草藥苦澀交織的底蘊中,混著一股獸血的腥膻、礦物的凜冽,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腥甜氣息,仿佛某種強大生靈的精血髓液。
這滾燙藥液的灼痛,若在平日足以讓人跳起,此刻與體內那拆骨吸髓、刮肉剜心般的劇痛相比,竟成了可以忍受的背景噪音。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絲灼熱而霸道的奇異藥力,正透過周身毛孔,頑強地向體內滲透,沿著那些斷裂扭曲的經脈、碎裂移位的骨骼遊走。
所過之處,帶來一種麻癢與刺痛極端交織的奇異感受,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蟻在瘋狂啃噬著破碎之處,又似有無數更微小的生靈在竭力銜來材料,進行著笨拙而痛苦的修補。
記憶的碎片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昏沉的腦海:落霞坡頂,老槐蔭下,搖椅輕晃……胡舟那看似憊懶渾濁、實則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那笑眯眯卻冷酷如玄冰的神情,還有那隨後而來的、狂風暴雨般毫不留情、精準摧折每一處筋骨關節的拳頭……最後是身體如同破布袋般飛起,撞碎木門,墜入黑暗與滾燙……
“我……竟還活著……”
這個認知讓她乾涸的心湖泛起一絲微瀾,但隨即被更深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疲憊與絕望吞噬。
全身骨骼不知碎了多少處,經脈如同被暴風蹂躪過的河床,狼藉不堪,昨日剛剛重新凝聚、初現雛形的武道真意早已被打得煙消雲散,氣海空空蕩蕩,比未曾修煉過的普通人還要虛弱無力。
動一下手指都艱難如移山。
“醒了?”
胡舟那熟悉的、帶著某種漫不經心腔調的聲音,從破損的茅屋門外傳來,依舊躺在搖椅上,仿佛從未移動過。
“既然醒了,便莫要裝死。自己把濕衣裳褪了,運轉老夫昨日傳你的那套吐納心法,導引藥力,化入筋骨皮膜、五臟六腑。這‘百煉鍛骨湯’,耗費老夫三日夜工夫,用了七七四十九味靈藥,佐以三階妖獸‘鐵骨暴熊’的骨髓為主料,方熬得這一桶。珍稀得很,莫要糟踐了。”
褪衣?運功?
蘇若雪心中泛起無邊苦澀。
她連抬起手臂這般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每一次細微的嘗試,都引動全身骨骼哀鳴、肌肉痙攣,痛得眼前發黑,幾欲暈厥。
如何褪去這身早已被藥液浸透、緊緊貼在傷處的薄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