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浸泡在藥液中的身軀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臉色蒼白如金紙,唇無血色,汗水早已流乾,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又架在火上炙烤。
但她那雙原本因極致的痛苦和絕望而有些渙散失神的大眼睛,卻重新亮起了光芒,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都要堅定,如同曆經劫火淬煉、褪儘鉛華的真金,閃耀著不屈的意誌與蓬勃的生機。
茅屋外,一直閉目假寐、仿佛對屋內一切漠不關心的胡舟,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那雙平日裡渾濁慵懶的老眼中,此刻卻閃過一道銳利如鷹隼、洞察秋毫般的精芒,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
“有點意思……”他低聲自語,聲音低微得隻有自己方能聽聞。
“這靈力!方才莫非是感應錯了?!氣息如此古老……還有這股子對自己都能狠到極致的勁頭……嗬,倒真讓老夫撿到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了?可彆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讓老夫空歡喜一場啊,小丫頭。”
他重新閉上眼睛,手中的破蒲扇搖動的節奏,似乎放緩了些許,那一直微蹙的眉峰,也幾不可察地舒展了一分,仿佛卸下了某種無形的重擔。
山風拂過老槐樹茂密的樹冠,葉片沙沙作響,如吟如訴;遠處瀑布永恒的轟鳴隱隱傳來,如同亙古的背景;夕陽的餘暉為連綿的遠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萬籟俱寂。
簡陋的茅屋內,巨大的柏木桶中,深褐色的藥液翻滾不息,蒸汽氤氳。
少女的蛻變與新生,在這極致的痛苦與掙紮中,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那曾悄然萌生、幾乎將她吞噬的退意,已被更加強大、更加璀璨的決心與意誌,徹底碾碎,融入了這滾燙的“百煉鍛骨湯”中,化為鑄造無上道基的薪柴與養分。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東方天際隻泛起一線慘淡稀薄的魚肚白。
棲霞城籠罩在一片濕冷如紗幔的晨霧之中。
屋舍的輪廓模糊不清,長街寂靜無聲。
唯有遠處霞川潺潺的水聲與零星早起的梆子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更添幾分清寂。
蘇若雪並非自然醒轉。
她是被一種奇異的、深入骨髓的感觸硬生生從昏沉的黑暗與破碎的夢魘中拽出來的。
首先感知到的,依舊是痛。
但那痛楚已與昨日那撕心裂肺、碾磨神魂般的酷烈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無處不在、要將人撕裂的尖銳,而是沉澱了下來,化為一種更深入、更綿密的酸、脹、麻、刺,交織盤踞在周身百骸的每一寸筋骨、每一塊肌肉、每一條細微的經絡之中。
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帶著倒刺的鉤子在輕輕刮擦著骨髓深處。
又似有沉重的磨盤剛剛碾過每一處肌理,留下的是火辣辣的餘韻與隱隱的、新生的悸動。
她艱難地,仿佛拖動著千鈞重物,將意識從深不見底的疲憊之海中一點點打撈上來。
眼皮沉重如山,睫羽顫動數次,才緩緩掀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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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仍是那簡陋茅屋的頂棚,原木粗糙的紋理在熹微的晨光中清晰可辨。
茅草縫隙間透下的光柱裡,塵埃靜靜飛舞。
身下是堅硬冰冷的木板,身上蓋著一件洗得發白、帶著皂角與淡淡藥草混合氣味的舊薄被。
她正躺在屋內一角以乾草鋪就的簡陋床鋪上。
昨夜記憶的碎片洶湧回潮。
落霞坡頂,老槐樹下,胡舟那狂風暴雨、毫不留情的捶打,筋骨碎裂的脆響,墜入滾燙藥液時仿佛皮開肉綻的灼痛,以及隨後那漫長如煉獄、在極致的痛苦中引導藥力、修複己身的煎熬……
每一幀畫麵都帶著清晰的痛感,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但隨即,一種更奇異的感覺攫住了她。
痛楚猶在,深入骨髓的酸脹刺痛如影隨形。
四肢百骸仿佛被重鑄過一般,沉重而滯澀。
然而,那種寸寸斷裂、動彈不得、仿佛瓷器一觸即碎的恐怖脆弱感,竟已消失無蹤!
她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動了動右手的食指。
指節彎曲,靈活自如。
並無預料中骨骼摩擦的劇痛,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充滿力量感的酸麻。
她心中一震,緩緩屈起手臂,撐起上半身。
動作有些僵硬,仿佛這具身體許久未曾使用,關節處發出輕微的、如同老舊門軸轉動般的“嘎吱”聲,伴隨著深入骨髓的疲憊。
但,她確實坐起來了!
無需攙扶,沒有癱軟!
“這……”少女怔怔地抬起自己的雙手,置於眼前。
晨光透過茅草縫隙,斑駁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雙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肌膚細膩,竟比昨日更顯白皙瑩潤,隱隱流動著一種玉石般溫潤內斂的光澤,仿佛經曆了一場徹底的洗滌與淬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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