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高束,衣衫利落,雖麵色仍因失血與疲憊而略顯蒼白,但眸光清亮,眉宇間那股曆經磨難後淬煉出的堅韌之氣,愈發明顯。
“嘿!我說蘇丫頭,你是打算在屋裡孵蛋嗎?再不出來,老頭子我可就把這‘好東西’拿去喂後山的野狗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屋外,胡舟的催促已帶上了三分火氣,嚷嚷聲更響,夾雜著似乎用木勺敲擊陶碗的叮當聲。
蘇若雪心中一凜,不敢再耽擱。
這怪老頭脾氣喜怒無常,難以捉摸,說翻臉就翻臉,昨日那頓“打磨”記憶猶新,她可不想因為遲到這種小事再觸黴頭。
她最後整理了一下略顯緊繃的胸前束帶,確保無礙,又深吸一口氣,平複下因身體奇妙變化而有些激蕩的心緒,這才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於昨日受到“致命一擊”的可憐木門,走了出去。
晨光明媚,山間霧氣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乳白色的輕紗,在林間、坡地緩緩流淌。
空氣清冽沁涼,帶著夜露的濕潤與草木枝葉特有的芬芳,吸入肺中,令人精神一振。
老槐樹如巨傘撐開,枝葉間漏下細碎的金色光斑。
樹下,那張破舊的竹製搖椅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張低矮的四腳小木桌,桌麵粗糙,未經漆染,露出木材原本的紋理。
桌旁放著兩個歪歪扭扭、仿佛隨手砍來的樹樁權作凳子。
胡舟已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個樹樁上,依舊穿著那身深藍色粗布短打,腰間麻繩隨意係著,腳上破布鞋的窟窿似乎更大了些。
他花白的頭發依舊亂如草窩,此刻正拿著一個缺口的大陶碗,仰頭喝著什麼。
見蘇若雪出來,渾濁的老眼斜睨過來,嘴裡含糊道:“磨蹭個甚!坐下吃飯!”
蘇若雪依言走到桌前,在另一個樹樁上坐下。
目光落在小木桌的“早飯”上時,她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住,胃裡猛地一陣翻江倒海,俏臉“唰”地一下血色儘褪,慘白如紙,險些當場乾嘔出來!
左邊那個粗糙的陶碗裡,盛著一大塊暗紅色的、似乎還在微微顫動的未知生肉!
筋肉紋理粗糙分明,脂肪如雪線般穿插其間,甚至能看到未處理乾淨的、暗紅色的血絲,以及肉塊邊緣那層薄薄的、半透明的筋膜。
濃烈的、屬於野獸的腥膻氣息撲鼻而來。
右邊陶碗更甚,裡麵是滿滿一碗濃稠的、呈現暗紅近黑顏色的液體,表麵甚至浮著一層細密的泡沫,散發出濃鬱到化不開的鐵鏽血腥氣。
這分明是未經任何處理的、新鮮的血液!
視覺與嗅覺的雙重衝擊,如同兩柄重錘,狠狠砸在蘇若雪的心神之上。
她剛剛穩固的武道境界都因此微微震蕩了一下,氣血一陣翻騰,險些跌境!
她自幼在渝國山村長大,雖家境清貧,飲食粗糙,但何曾見過如此“原生態”的飯食?
茹毛飲血,那是話本裡茹毛飲血的野人、未曾開化的獸類行徑。
這哪裡是人吃的東西?!
強烈的惡心感與生理性的抗拒如同潮水般湧上喉頭。
昨夜藥浴的痛苦、修為恢複乃至精進的喜悅,瞬間被眼前這碗“早飯”衝擊得蕩然無存。
她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立刻!馬上!離開這個討厭的地方,離開這個惡心又古怪的糟老頭子!
什麼武道,什麼變強,都比不上眼前這血淋淋、腥氣撲鼻的東西帶來的衝擊和恐懼。
她甚至想立刻動身返回棲霞城,交了玉女宗的差事,然後頭也不回地返回渝國,回到她熟悉的、平凡的放牛村去。
胡舟顯然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化作濃濃的不耐與一絲“朽木不可雕”的鄙夷,他放下陶碗,用袖子隨意抹了把嘴,搖頭歎道:“不識貨的蠢丫頭!瞪什麼眼?這可是四階妖獸‘撼山鹿’的心間肉與心頭血!老夫我翻山越嶺,蹲了許久才獵到這麼一頭正值壯年、氣血最旺的!取其心尖最嫩、血氣最精純的一小塊肉,接其心頭最熱、靈氣最足的一碗血!趁鮮生食,最能固本培元,強健筋骨,增長氣力,滋養氣血!對你這剛被打磨過、如同新出爐胚子般的小身板,正是大補之物!尋常武者求一口而不得,便是那些宗門子弟,也得花大價錢才能購得些許肉乾血粉!你倒好,跟見了砒霜似的,吃一口會死啊?!”
他話未說完,蘇若雪已“噌”地一下從樹樁上站起,由於動作太猛,帶得樹樁都晃了晃。
少女小臉繃得緊緊的,不見一絲血色,嘴唇微微顫抖,清澈的眼眸裡寫滿了驚懼與堅決,聲音帶著壓抑的顫音:“胡老厚愛,弟子……心領。然此物……此物弟子實在無福消受。告辭!”
說罷,竟真的轉身,邁開步子,就要朝著下山的那條小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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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伐雖因身體殘留的酸痛而略顯滯澀,卻帶著一股決絕的意味,大有寧可再挨一頓毒打,也絕不碰這惡心玩意兒的架勢。
胡舟顯然沒料到這丫頭反應如此激烈,決絕至此,一時愣在當場,舉到一半的陶碗都忘了放下。
他一生醉心武道,行事隻問實效,何曾考慮過小女兒家的細膩心思與生理感受?
在他想來,能增強實力、夯實道基的天材地寶,便是模樣再不堪、氣味再難聞,也該毫不猶豫吞下,方是武者本色。
這丫頭的反應之大,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眼見蘇若雪已走出七八步,背影在晨霧中顯得倔強而單薄,胡舟花白的眉毛一挑,非但不惱,反而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嗤笑,慢悠悠地重新翹起二郎腿,破布鞋的腳趾頭從窟窿裡鑽出來,得意地晃了晃。
他放下陶碗,用那沙啞粗嘎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薄霧,字字釘入蘇若雪的耳中:
“走?走吧走吧。腳長在你自己身上,老夫還能攔著你不成?連口生肉都不敢吃,見點血就嚇得臉白腿軟,嘖嘖,就這點膽色,這點心氣,還修什麼武道?求什麼長生?趁早收拾包袱,滾回你那小山溝,繡繡花,生幾個娃,了此殘生罷!也省得在這弱肉強食、白骨鋪路的彼岸界瞎晃悠,平白汙了‘武道’二字!”
他頓了頓,啐了一口唾沫,繼續道,語氣中的譏諷與輕蔑毫不掩飾:“在這地界,似你這般嬌氣怯懦、心誌不堅的雛兒,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什麼守護身邊之人?簡直是笑話!他日若遇強敵,人家都不需動手,隻消扔隻血糊糊的死老鼠在你麵前,怕就能把你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就你這樣,也配提‘修煉’?也妄想‘變強’?隻能說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粗嘎的笑聲在山林間回蕩,驚起幾隻早起的林鳥,撲棱棱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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