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不算寬闊,兩旁是高低錯落、新舊不一的各式鋪麵,更多的則是沿街兩側見縫插針般擺開的各式攤販。
賣靈穀白米的、賣粗細麵粉的、賣花生菜籽油的、賣井鹽岩鹽的、賣各種水靈靈時令蔬菜瓜果的、賣活蹦亂跳雞鴨魚肉的、賣鍋碗瓢盆日用雜貨的……五花八門,應有儘有。
攤主們中氣十足的吆喝聲、顧客們錙銖必較的討價還價聲、孩童在人群中追逐嬉鬨的歡笑聲、以及不遠處食肆傳來的鍋勺碰撞與食物香氣……種種聲音與氣息交織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溫暖的聲浪與煙火氣,撲麵而來,瞬間將人包裹。
蘇若雪換上了那身月白色的粗布衣褲,因拉扯板車而被汗水浸濕的後背處,此刻已然乾爽。
烏黑的長發在腦後束成利落的馬尾,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清麗白皙的麵容上帶著這個年紀少女特有的鮮活朝氣與好奇,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雖衣著樸素,卻依舊頗為引人注目。
胡舟則依舊是那身萬年不變的深藍色破舊短打,叼著那根從不離手的旱煙杆,眯縫著一雙似乎永遠睡不醒的老眼,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半步左右,對周遭的喧囂嘈雜、琳琅滿目仿佛視而不見,漠不關心,那副憊懶模樣,不像是來采買,倒更像是吃飽了飯出來隨意遛彎消食。
蘇若雪卻仿佛是遊魚入水,整個人都鮮活明亮了起來。
她先是在一家信譽頗佳的糧鋪前駐足,仔細比較、挑選了顆粒飽滿、靈氣相對充裕的上等靈穀與精細雪白的麥麵,與掌櫃的為了幾文錢的零頭軟語商量了半晌。
接著又在一個賣自榨花生油的老伯攤前,為了那幾文錢的差價,蹲在那裡,仔仔細細地比較著不同油罐的成色與香氣,與一臉無奈的老伯你來我往地討價還價了半天。
隨後又流連於幾個菜攤之間,蔥白的手指輕輕捏起水靈靈的蘿卜,比較著根莖的粗細與葉子的鮮嫩,拿起帶著毛刺的黃瓜掂量著分量,為了幾棵最新鮮的小白菜與小販耐心周旋……
她神情專注,嘴角自然而然地帶著淺淺的、滿足的笑意,明亮的眼眸中倒映著五顏六色的瓜果菜蔬,似乎極為享受這充滿煙火氣的采買過程。
胡舟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為了省下幾文錢與小販軟磨硬泡,為了挑到最水靈飽滿的茄子而蹲在攤前翻撿半晌,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低聲嘟囔抱怨:“嘖,女子就是麻煩,買個菜也這般磨蹭,挑三揀四,斤斤計較,淨是浪費辰光……有這功夫,多練兩趟拳不好麼……”
蘇若雪全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樂在其中。
她將精心挑選、討價還價後買好的各色物品,分門彆類,小心地放入自己腰間那個最低階的灰布儲物袋中——這是她在玉女宗時,用辛苦積攢的宗門貢獻點兌換的,空間不大,僅有一方左右,但用來裝這些日常吃用雜物,卻是綽綽有餘了。
除了這些,這隻廉價的儲物袋還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很多東西看似被收進了袋中,實則被她丟進了自成一方天地的戒中,這到不失為一種機智,以防暴露自己的最大隱秘。
因為自始至終,她都牢記著戒中蘇清雪的提醒與自己的謹慎,絕不輕易在外人麵前暴露那枚神秘白玉戒指的存在,哪怕此刻身邊隻有胡舟一人。
行走在這喧鬨而充滿生活溫度的市集中,耳邊是嘈雜卻親切的、帶著棲霞本地口音的討價還價與吆喝聲,鼻尖縈繞著新米陳麵、生鮮菜蔬、熟食糕點、油脂香料等種種氣息混合而成的、獨屬於“生活”的味道,蘇若雪捧著裝滿食材的儲物袋,腳步輕快地走在人群中,忽然有些恍惚。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發生了奇異的倒流與重疊。
她仿佛不再是那個身負隱秘、掙紮求存、在兩國戰亂中忍受非人折磨的少女,而是回到了許多年前,渝國邊境那個小小的、寧靜的放牛村。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牽著娘親溫暖粗糙的手,待在金家鐵匠鋪做工,或是穿梭在村裡那每月僅有幾次的、小小的集市上,為了晚間的餐食,為了添置一兩樣必需的物品,而精打細算,仔細挑選。
日子雖清苦,每天與姐姐做著各種農活,但記憶中,卻總是充滿著家裡娘親飯菜的香氣、爹爹打獵歸來時爽朗的笑聲、以及那種簡單、平凡卻踏實快樂的溫暖。
“若能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少女心中輕輕歎息一聲,清澈的眼眸深處,難以抑製地掠過一絲細微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悵惘與懷念。
但很快,她便輕輕搖了搖頭,將這絲不切實際的恍惚與軟弱深埋心底。
前路漫漫,迷霧重重,武道艱險,宗門任務未了,身世之謎未解,體內隱患尚存,她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責任要扛,太多的山峰要攀越。
隻是,在此刻,在這異國他鄉喧鬨而溫暖的市井人潮中,請允許她暫時卸下心頭的重負與警惕,允許她稍稍沉浸在這份平凡、真實、觸手可及的溫暖與煙火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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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可以暫時忘記往日的痛楚與明日的艱險,隻專注於眼前,為自己,也為那個嘴硬心軟、脾氣古怪卻或許值得依賴的古怪“記名師父”,精心挑選一頓豐盛晚餐的食材,準備一餐或許能帶來片刻安寧與滿足的飯菜。
夕陽暖金色的餘暉,溫柔地灑落,將喧鬨的西市鍍上一層懷舊的光暈,也將她和胡舟一前一後、漫步於人流中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最終悄無聲息地、徹底融入了這片生機勃勃、充滿了最樸實生活氣息的茫茫人海之中。
不得不說,午後方才在棲霞城西市那番酣暢淋漓的采買,著實讓蘇若雪多日以來緊繃沉鬱的心情,如同被山間清泉洗過一般,豁然開朗,明媚了不少。
或許女子天性之中,便對這般穿梭於市井、為生計瑣碎而精打細算的過程,有著某種與生俱來的親近與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