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身影約莫四五人,皆著深色緊身夜行衣,動作矯健協調,顯然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絕非尋常山民獵戶或低階武者,其隱匿行蹤、潛蹤匿跡的法門頗為高明玄奧,等閒築基期修士恐怕都難以察覺其存在。
但落在胡舟這等人物浩瀚如淵的神識感知中,卻如同暗室燃炬,雪地留痕,清晰分明,無所遁形。
甚至能隱隱感知到那幾人身上縈繞的、一絲極淡卻無法完全掩蓋的、混合著血腥與陰冷的氣息,絕非善類。
“嘖,樹欲靜而風不止,人想閒而麻煩來。”
胡舟從鼻腔裡低低哼出一聲,聲音含混在辛辣的煙草氣息裡,帶著十二分的不耐與嫌惡,還有一絲淡淡的、對擾人清夢者的不爽,“一大把年紀了,老骨頭都快鬆了散了,隻圖個清靜無為,教教這榆木疙瘩的傻徒弟,喝點自釀的土酒,曬曬日頭,看看流雲。這大半夜的,萬籟俱寂,正是好眠時分,還要被迫起身,陪這群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猴崽子上躥下跳,玩這躲貓貓的把戲,擾人清夢,敗人興致,真是無趣得緊,煩人得緊。”
話音未落,甚至那最後一個“緊”字的餘音尚在夜風中飄蕩,他佝僂的身影竟從那張看似承受不住他體重、隨時會散架的破舊搖椅上,憑空消失了!
原地隻留下一縷尚未散儘的、劣質煙草的嗆人氣味,以及仍在微微晃動的椅身。
並非煉氣士倚仗靈力實現的禦空飛行或五行遁法,也非障眼幻術,下一瞬,數十丈外林間一片月光斑駁的空地上,空氣產生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仿佛水波蕩漾般的扭曲波動,他的身形如鬼似魅,毫無征兆地浮現而出,腳尖甚至未曾觸及地麵沾滿夜露的冰涼草葉。
緊接著,身影再次模糊、淡化、消散,隻在原地留下一縷更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煙味殘跡。
這純粹是憑借強悍到不可思議的肉身力量、對周身每一寸肌肉筋骨、每一縷氣血勁力的精妙入微掌控,以及對空氣流動、地形借力的登峰造極的武道理解,進行的超高速移動與短距離騰挪!
其速之快,在朦朧月色下幾乎拉出了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淡淡殘影,若此刻蘇若雪清醒目睹,恐怕連他移動的大致軌跡都難以捕捉,隻會覺得眼前一花,清風拂過,人已無蹤,恍如幻覺。
這一夜的後半段,落霞坡深處那最為險僻、終年毒瘴隱約、猛獸盤踞的幽深峽穀地帶,曾短暫地傳出幾聲極其沉悶、仿佛重錘擊中敗革、又似巨石墜入深潭的鈍響,以及一兩聲被強行扼在喉嚨深處、短促而充滿驚恐絕望的悶哼。
那悶哼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驟然掐斷。
旋即,一切重歸寂靜,比先前更深,更沉,更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絕對死寂。
唯有夜風穿過嶙峋石隙發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嗚咽呼嘯,與更遠處不知名夜梟發出的、零星而淒涼的啼叫,依舊固執地點綴著這深山的沉沉夜幕,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什麼也未曾改變。
……
旭日初升,天際由魚肚白漸轉為金紅,噴薄而出的光芒如同無數柄利劍,刺破山間氤氳的乳白色晨靄,為連綿起伏的巍峨群山勾勒出壯麗輝煌的金色剪影,新的一天,在磅礴生機中拉開序幕。
蘇若雪對此間夜半那短暫而隱秘的插曲一無所知。
野猴兒酒中蘊藏的溫和靈力餘韻,與她自身因《玄天素女功》與連日打磨而愈發旺盛的生機氣血相結合,讓她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地沉實香甜,仿佛沉入了溫暖、安寧、無思無慮的深海之底,外界一切紛擾皆被隔絕。
直至窗外鳥雀的啼鳴愈發清脆密集,如同歡快急促的晨曲鼓點,她才睫毛微顫,悠然轉醒。
睜開雙眸,眼中毫無宿醉的渾濁、血絲與疲憊,反而清澈明亮如秋水,熠熠生輝若寒星。
隻覺神清氣爽,通體舒泰,仿佛每一塊骨骼、每一寸筋肉都充滿了鮮活的力量,頭腦清明得仿佛被最純淨的山泉從頭到腳滌蕩過,思緒轉動迅捷,靈台一片空明。
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氣血奔流如長江大河,浩浩蕩蕩,八千斤的沛然巨力沉凝體內,心念微動,便能感到皮膚下筋膜的拉伸、肌肉的飽滿鼓脹,精力彌漫,恨不能立刻尋一座小山頭,全力轟上一拳,試試這新得的力量究竟雄渾至何等地步。
“這‘野猴兒酒’……果真是好東西。胡老這壓箱底的私藏,當真不凡,不僅滋味妙絕,對氣血筋骨的滋養亦是非同小可。”她抿唇一笑,那笑意如同初陽照在帶露的花瓣上,從眼角眉梢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帶著滿足、活力與一絲對未來的期待。
不再耽擱,她利落地翻身下床,就著屋內木盆中乾淨的、還帶著夜氣的清涼山泉水,略作洗漱。
冰涼的水刺激著細膩溫潤的皮膚,讓她愈發清醒,精神為之一振。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晨曦已然頗為耀眼,山間乳白色的薄霧正在陽光溫暖熱力的驅趕下迅速消散,化作縷縷輕煙,草木葉片上凝結的顆顆渾圓夜露,如同無數細碎的鑽石,在朝陽下閃爍著璀璨奪目的七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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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樹下,那張破舊的竹製搖椅依舊空蕩蕩地擺在那裡,在漸亮的天光中靜默無言。
石灶旁,也未見胡舟那熟悉的身影,隻有昨夜未及完全清洗的碗碟,靜靜摞在一邊。
“定是又去山裡轉悠,查看他那些隱秘的布置,或是處理昨夜未儘之事了。”蘇若雪早已習慣這位“記名師父”的神出鬼沒、行蹤不定,也不以為意,甚至隱隱覺得,這般各自有事、互不乾擾的清晨,也彆有一份自在。
她走到空地中央那片被多日踩踏、拳風洗禮而變得頗為堅實平整的黃土之上,麵朝東方那輪噴薄欲出、光華萬丈的朝霞,緩緩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混合著草木清香與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氣,又緩緩吐出,如是三次,將夜間積存的濁氣儘數排出,開始調勻呼吸,寧定心神,將注意力完全收束於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