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智果在和陽雨說話時,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白淪微微歪頭抖了抖耳朵上的雨水,隨後又扭頭鑽了回去,安心躲在陽雨的蓑衣裡。
被廬騎兵和鐵甲弩騎的戰鬥力,不知道能夠在周朝的眾多諸侯國內,排名第幾,但是在晉陽戰場上,絕對可以穩列前三,可手中擁有強大的實力,並不代表這一路,都可以有恃無恐地突圍出去。
一路奔襲蒲中府,途中再也得不到支援,孤軍深入,一旦遭遇敵人圍攻,就可能陷入絕境,而且蒲中府的情況不明,達到之後可能還會有一場惡戰等待。
“韓魏反戈,是已經謀劃了許久的對策,頃刻之間便顛覆了晉陽戰場,我們不能低估任何敵人,既然你能想到從陶平縣乘坐傳送陣返回蒲中府,那敵人也未嘗不會在此設下重兵把守。”陽雨目光深邃,看著前方被大雨籠罩的道路,心中充滿了警惕。
智果本身的行事作風就非常小心謹慎,放棄一路衝殺回蒲中府,選擇乘坐傳送陣,未嘗不是一個好計策,但是陽雨現在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眾多將士的性命,肩負著眾人的信任和期望,不能魯莽行事,每一個決定都關係到他們的生死存亡,所以還是反問向對方,“你有什麼好計策,能夠讓計劃順利進行嗎?”
“啟稟亭長大人,陶平縣守軍首領,乃是我族智開和智寬,二者帶兵鎮守陶平縣,本為後手,但如今晉陽戰場頃刻間調轉形勢,二者雖不知處境如何,但對於家族也是一片忠心。”經過一路顛簸和奮戰,智果此時佝僂的身形不像是裝的,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經曆了如此大變,仿佛蒼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似乎都更深了,但是也堅毅了許多。
智果的眼神中透露出決然,微微思索片刻,便挺直了佝僂的脊背,給出了具體行動計劃,“如今智公已經將家主權杖交付於我,我可以親自入城和他們麵談,就算失敗,也僅僅死我一人而已。”
智瑤展現出的禦下之能,陽雨早已有所領略,雖然為人性情乖張凶厲,行事手段狠辣,令人心生畏懼,然而對自己的族人卻關懷備至,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溫情與關愛。
平日裡無所事事的智北,偏偏被賦予了看押糧草的肥差,不知讓多少人眼紅不已,旦皂曾經一度險些被處死,然而智瑤不僅饒他一命,還讓他成為了自己的貼身護衛。
至於智果略次冒犯智瑤,換做旁人,怕是早已性命不保,可事到如今依舊毫發無損,並且成為了下一任智氏族長,不僅如此,智瑤對智菲也是多有提拔,給予他諸多機會展現自己的才能。
就連豫讓也願意與智瑤共赴生死,這般禦下之能,著實令人驚歎,如此看來,勸說智開和智寬的計劃,倒是可以一試。
“稍後讓部隊暫時先躲避在城外,我帶著你進城,無論事情成敗,不要聲張,一切以奔襲蒲中府為主,速戰速決。”陽雨微微眯起雙眼,眼神中透露出果敢,靜靜思考了片刻,腦海中不斷權衡計劃的利弊,片刻之後微微點頭,同意了智果的計劃。
輕輕拍了拍蛋殼的脖頸,蛋殼感受到了陽雨的心意,輕輕嘶鳴一聲,調轉馬頭,向著東方疾馳而去,旦皂則高舉著大纛,在風雨中獵獵作響,緊緊跟在陽雨身後,為隊伍指引前進的方向。
陶平縣,未時。
“咕嚕~咕嚕~”城牆上的城樓中,一個有些頹廢的男子獨自坐在房屋內,房屋昏暗而狹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氣,男子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陶碗,碗中盛著濁酒,男子眼神迷離,一把將陶碗中的濁酒一飲而儘。
夏季原本天黑較晚,可此時外麵的天空卻被烏雲重重籠罩,黑壓壓的一片,遮擋住了所有的陽光,城樓內早早就點燃了蠟燭,並且四周的門窗全部都已經閉合,隻能從其中的縫隙裡,聽到微風送來的韓氏士兵歡呼聲。
“哼,一群背信棄義之人,今日反我智氏,他日就能背叛趙氏,趙毋恤這點道理都不懂嗎?就這種人也能翻盤晉陽戰場,無非是靠手下的張孟談罷了。”男子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臉頰早已被酒意染得通紅,即便此刻正坐在地麵上,可身形卻好似狂風中的蘆葦,搖搖擺擺,仿佛下一秒就會不受控製地倒下。
城樓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聲響,男子下意識地以為是韓氏士兵又在肆意慶祝,心中滿是鄙夷,嘴角微微抽動,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隨後徒手抓了一把涼菜塞進嘴裡,用力咀嚼,仿佛此刻咀嚼的不是涼菜,而是韓氏士兵的血肉。
“如今晉陽戰場已然大勝,你就喝這種濁酒?看著就不好喝。”男子剛剛從酒壇中又倒出了一杯濁酒,酒液在陶碗中微微晃動,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剛要豪邁地仰頭飲下,突然感覺到頭頂被一道鋒利的刃尖頂住。
一股寒意瞬間從頭頂蔓延至全身,因為本能的恐懼,男子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便驚恐地發現竟然有幾縷頭發被輕易割斷,直接掉落在酒碗中,泛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怎麼?當初不是說好投降不殺嗎?眼下召集了智氏士兵大辦宴席,就要將軍官將領除之而後快了?”男子短暫地愣了片刻,隨後臉上浮現出一抹輕蔑的冷笑,滿是不屑與嘲諷。
自顧自地端起酒碗,將碗中的濁酒一飲而儘,男子豪邁的姿態仿佛在向對方示威,飲罷,男子豪邁地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酒漬,微微側頭看過去,卻驚訝地發現對方並不是韓氏部隊中的軍官。
隻見來者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蓑衣,衣擺位置還在不停地往下滴落著雨水,仿佛剛從雨幕中走出,對方的麵容藏在麵紗後麵,讓人看不清真容,但即便如此,依舊可以隱隱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宛如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潛入城樓中的人,正是陽雨,有過攀爬千曲縣城牆的經驗,此刻麵對這無人駐守城牆的陶平縣,陽雨更是輕而易舉地就潛入了進來,發現城樓內有個身穿深紫色智氏軍服的人,心中一動,便悄悄地靠了過去,盤算著想要從對方口中詢問一些有用的情報。
“晉陽大捷,陶平無人駐守,想必都去參加慶祝的宴席了吧,你怎麼不去?”陽雨手臂上蔓延出血紅色的絲線臂甲,散發著恐怖的氣息,利字拳的鋒刃始終緊緊瞄準著男子的額頭,一旦發現對方有任何其他的異常舉動,便能直接洞穿對方的頭顱,讓他瞬間斃命。
“哼,晉陽大捷,又不是我智氏大捷,趙毋恤隻敢在背後做些蠅營狗苟的事情,有種真刀真槍地打一場,這才是男人之間的戰鬥,暗通溝曲,策反盟友,此等軌跡讓我智開不恥與之為伍。”男子梗硬著脖頸,青筋微微凸起,彰顯著自己的倔強與不屈。
直麵陽雨手中利字拳的鋒刃,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著一絲壯烈,智開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殺我可以,但是請不要再殘害我智氏其他兒郎,若是不用,大可讓他們解甲歸田,晉陽戰亂三年之久,百姓流離失所,土地已然荒蕪,還需要有人耕耘,重新煥發生機。”
“你就是智開?”陽雨麵紗下的嘴角,帶著一抹輕笑,雖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目標人物,但眼前這個智開,對於戰爭的理解顯然還不夠深入。
戰場之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對錯,也沒有什麼正大光明和齷齪小人之分,隻要能夠獲得勝利,沒有人會在意使用了什麼手段,畢竟書寫曆史的權利,最終掌握在勝利者的手中。
“就是老子我!”智開豪邁地說道,聲音在城樓內回蕩,猛地拉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赤裸裸的胸膛,毫不猶豫地將心臟的位置,對準了陽雨利字拳的鋒刃,“還請勞煩直接刺穿我的心臟,少噴出點血,也方便後續的清掃,我可不想因為我,再給大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嗬嗬,你這一腔熱枕,噴出的血還能少?”陽雨笑著搖了搖頭,猛地一揮手,散去了血紅色的絲線臂甲,如同煙霧一般瞬間消散,隨後轉身靠在了樓梯旁的欄杆上,對著外麵喊道,“智老將軍,您進來吧。”
“嘎吱~”在風雨中搖擺的大門,仿佛一位曆經滄桑的老者,發出了一聲乾澀且略帶淒涼的聲響,智果拄著那根象征著家族權威的鐵質權杖,在智菲小心翼翼的攙扶下,緩緩走進了城樓之中。
城樓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味和潮濕的氣息,智果一眼便看到了準備以身赴死,滿臉決然的智開,心中猶如被重錘狠狠擊中。
儘管極力忍著,不想讓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落下,可智果的聲音中還是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哽咽,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每一個字都飽含著無儘的悲痛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