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氏恨你,你可知曉?”陽雨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光直直地落在張孟談身上,直接開門見山地詢問道。
“自然,在下也理解,仇恨就像一把沉重的枷鎖,無法輕易拿起,也無法輕易放下,若孟談能夠做些什麼,緩解智氏的仇恨,孟談無怨無悔,隻是在下心中還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希望能夠留我一條殘命,至少能夠讓我把自身所學傳承下去,讓這些知識不至於隨著我的離去而消散。”
張孟談終於控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波瀾,微微瞥了一眼陽雨身邊的智端,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將腰彎得更低,幾乎要貼到地麵,態度誠懇地說道。
“孟談君,既然你打算和我走,就不要總把姿態放這麼低。禮儀確實是禮貌的一部分,但它並不代表全部,過度的謙卑反而會讓你失去應有的風範。”陽雨直接點破了張孟談的心思,伸出手,把張孟談扶了起來,接著指著身邊的智端說道。
“化解仇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日就能做到的,但你可以試著向智氏表達你的心意,作為一個化解矛盾的開端。”
“這位是智氏少主智端,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之前智果曾言,智端需要重新教導,不如就由你來吧,是收為徒弟,還是收為學生,都隨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夠用心教,教出你的善意。”
“多謝亭長大人。”張孟談愣了片刻,眼神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後迅速反應過來,對著陽雨又行了一禮,轉頭看向智端時,一手背在身後,身姿挺拔,保留了為人師長的三分莊重,又帶著一絲和藹地說道。
“智端,雖然有亭長大人請求,但想成為我的徒弟,可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你要經過我的考校,才可入我門下,考校的題目不定,時間也不定,有可能一時半刻,也有可能一年兩年,在這期間,你需要付出努力和汗水,你可願意?”
“智端聽憑先生教誨。”
遠處的方山鎮,可能還在忙碌重新開爐煉銅的事情,沒有注意到逃竄的難民隊伍。
眾人在山腳下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圍坐在一起,分享著最後的食物和飲水,補充著體力和精力。
一行近萬人的隊伍,就像一條蜿蜒的長龍,趁著月色,緩緩向天王山出發,越早翻過天王山,就能越早擺脫危險,也就能越早到達新家。
天王山的森林,比長雪山還要茂密,高聳的樹木像一個個巨人,舒展著粗壯的枝丫,甚至把天空的雙月和星星都遮擋得嚴嚴實實。
雖然行走在赤狄的馬道上,可道路一片漆黑,根本就看不清前方,腳下的土地坑窪不平,時不時還會出現一些石塊和樹枝,稍有不慎就會摔倒,所以依舊隻能讓陽雨行走在隊伍的最前方,為眾人引領著方向。
赤狄在很久以前,就被驅趕離開了天王山一帶,而且隗昱並沒有完成繼位儀式,所以對這條橫跨天王山的馬道並不熟悉,隻能坐著馬車,混在難民的隊伍中。
厚實且嚴密的帳篷已經撤下,馬車上還躺著幾個年幼的孩童,伴隨著車輪的顛簸沉沉入睡,臉上還帶著一絲疲憊。
一旁孔智淵帶著璠瑰花小隊護衛在左右,眼神警惕,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比隗甲還要認真負責,而原本搭載隗乾等人的馬車,則全部被“謙讓”給了蒲中府逃出來的難民。
作為唯一熟悉路況的張孟談,跟著陽雨位於隊伍前列,和智端坐在承載冰棺的馬車上。
馬車在崎嶇的道路上前行,張孟談和智端一問一答,從天文地理聊到古今文學,又從民生經濟聊到了軍事知識。
智端雖然身體素質贏弱,但思維卻十分敏捷,對各種問題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畢竟能夠自行研究發明創造,學識自然不會差到哪裡。
張孟談聽著智端略帶稚嫩的答複聲,不時捋著雜亂的胡須微微點頭,嘴角掛著一絲難以抑製的笑意。
白淪和智樂緊緊依偎在一起,坐在冰棺馬車的後端,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已然進入了夢鄉,然而即便在睡夢中,白淪的耳朵也不時地抖動一下,睡得並不深沉,始終對四周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智樂則晃蕩著兩條小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時不時眺望向後方的智果和智菲。
智果已經從智樂口中得知,陽雨讓張孟談收智端為徒的消息,這一消息如同火星濺入乾草堆,瞬間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氣得他橫眉豎指,衝過來想要製止。
然而就在他準備行動之時,卻被智菲攔住了,智菲深知張孟談的學識,是當今世上屈指可數之人,智端若能跟隨張孟談學習,或許能夠成長為真正的棟梁之材,於是權衡利弊後,放任智端和對方學習,智果雖然心中仍有不甘,但在智菲的堅持下,也隻能暫時作罷。
天王山的海拔和長雪山差不多,但主峰卻陡峭了許多。隊伍隻能小心翼翼地逐步徘徊著一點點上山,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在山腰位置,隊伍短暫停歇了片刻,重新恢複些許體力,隨後按照赤狄提供的地點,向山頂方向衝刺。
前方道路的坡度開始越來越高,可奇怪的是,道路卻莫名地變得平坦。
赤狄馬道是當年為了偷襲晉國,簡易修建的行軍路線,按常理來說,應該不會如此平整。
然而眾人行走的道路,泥土似乎被專門夯實過一遍,兩側還有清晰的車輪碾壓痕跡,馬蹄印記以及行人的腳印。
伴隨著隊伍逐步向前,腳下的痕跡也變得越來越多,這一切都表示著前方似乎有人類生活的痕跡。
“亭長大人,前方就是山頂,但四周全被圍了起來,修建了一處山寨,看起來十分像祭禮之所。”
“但山寨四周並沒有發現警戒的士兵,而且進入山寨內的大門處,有很多百姓停留,並且對山寨內的頂峰膜頂跪拜。”
被廬騎兵和鐵甲弩騎依舊是混編狀態,赤狄的昤敫騎兵和眾人沒有合作的經驗,所以被安排守衛隊伍,狐仲和翟驍鉞帶著麾下騎兵作為前哨,在道路前方探查。此時策馬飛奔回來,向陽雨彙報在前方發現的情況,臉上帶著一絲疑惑,對前方的景象感到十分不解。
“沒有守衛?”陽雨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天王山的山頂,也是周朝天子祭天的地方,本來聽聞有一個“仙人居所”,就已經很奇怪了,而且對方還將山頂包圍了起來,但又一反常態的沒有安排兵力防守,讓人捉摸不透。
“把武器先收起來,但是不要放鬆警惕,大部隊緩步上前,在山寨外休整,不要紮營。”天王山畢竟是周朝的祭祀之地,收起武器是應有的禮儀,但種種情況都太過於蹊蹺,不能掉以輕心,陽雨仍然沒有讓麾下士兵解除戰備,而是示意狐仲在前麵帶路,一點點向山頂進發。
“又有新的信徒來了,哇,好多人啊,肯定是來聽高大師講座的。”
“你看看他們落魄的樣子,還有很多人都帶著傷,應該是來找周先生治傷的吧。”
“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一點都不懂得欣賞藍夫人,你看他們還帶著部隊,應該是哪家士族,來向藍夫人許願的。”
盤踞在天王山山頂的山寨,赫然是用一圈金磚搭建而成,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
雖然圍牆並不高,無論是被廬騎兵,還是鐵甲弩騎,亦或是昤敫騎兵,都能一個衝鋒飛躍進去,但其金碧輝煌,財大氣粗的模樣,讓人不禁咂舌。
透過圍牆的頂端,可以看見山寨內搭建著一棟棟樸素房屋,然而這些房屋屋頂的稻草,卻散發著縷縷金光,仿佛是用金絲編織而成。
路邊的綠植都是用翡翠雕刻而成,栩栩如生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雪白的牆壁上帶著一層柔和的光澤,似乎是用珍珠粉塗抹,在光芒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聖潔,而山寨的正中央,則生長著一顆金銀纏繞的小樹。
金銀樹隻有不到一丈高,一半樹葉深綠,葉背覆銀霜,花朵如銀色雲霧,輕盈而飄逸,一半枝葉金黃,花朵如火焰瀑布,熱烈而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