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間。
廣州北郊,佛嶺市。
佛嶺市是個市集,乾隆三十七年由蕭崗堡村民張羅起來的。
日子雖不長,卻因地利,成了附近鄉鄰們買賣瓜菜雞豚、針頭線腦的熱鬨去處。
挑擔的、推車的、蹲在路邊抽旱煙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雞鴨鵝叫聲混成一片。
子曾經曰過:十個廣州佬,八個天地會。
這話固然誇張,卻也道出幾分實情。
這佛嶺市,明麵上是農產品集散地,暗地裡,也少不了些眼神交錯、低聲短促的言語往來。
三教九流彙聚之處,消息總是靈通些。
若說當地官府不知道這些暗流,那便是睜眼說瞎話了。
該知道的,心裡清楚。
不該知道的,也犯不著去打聽。
為啥不剿?
人家一沒豎旗,二沒公然喊“反清複明”。
平日裡該種地的種地,該扛活的扛活,該交的糧米稅銀一文不少,該服的徭役也照常出工。
麵上看去,比許多順民還像順民!
剿了他們?
上頭是誇你辦事得力,還是怪你治下不寧、逼反良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要這把火不燒在自己任上,不耽誤收稅納糧,誰樂意去捅那馬蜂窩?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當時官府和天地會的情況,有些類似於現在的掃黃。
沒有輿情,沒有舉報,沒有上麵命令,誰閒著沒事去掃黃啊,除非缺錢。
掃黃,油水未必多,麻煩一定不少。
每個地方都有一些當地人,哪怕是初中學生都眾所周知的紅燈區,比如山城五小區,天府莎莎舞一條街。
甚至連小學生都知道,當地官府能不知道?
而相比於現代掃黃,當地天地會不僅做事、交稅,還有事沒事都要找理由孝敬一下當地官吏,從百裡侯到衙役都有。
這樣的人,又沒打出旗幟反清複明,你剿他乾嘛?
所以啊,當地官府和天地會,皆是一切儘在不言中。
“後世那些百姓,和衙門口的人,處得可真近乎。”
一個賣完菜、正卷著煙葉的老農啐掉嘴裡的草根,感慨了一句。
旁邊一個粗手大腳、像是常年在碼頭扛活的漢子嘿然一笑:
“你才曉得?”
“後世當兵的出去救災,連刀槍都不帶,就扛著鐵鍬麻袋,這可不是一兩日的光景了。”
“這等事,夢裡都不敢想。”另一個麵色黃瘦的讀書人模樣歎了口氣。
“細數古今,怕也隻有嶽武穆王爺麾下的嶽家軍,能做到‘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吧。”
立刻有人嗤笑:“得了吧!古往今來,兵如匪,匪如兵的事兒還少了?”
“無非一個穿著一身皮,一個沒穿。”
“有的即便穿著那身皮,行事比土匪還下作,土匪可比有些丘八講規矩!”一個老篾匠插嘴。
“隻要不是流竄的杆子,坐地的山寨還得講個‘道義’,不然把周遭百姓都嚇跑了、逼死了,他們搶誰去?”
“年景不好時,有的山寨頭子還真會開倉借糧給山下的村子,雖然利息高了點……”
“嗬!搶人家閨女媳婦的是他們,講‘盜亦有道’的也是他們!”先前的碼頭漢子冷笑。
“咱們洪門自家兄弟裡頭,欺男霸女、魚肉鄉裡的事兒,難道就少了?”
這話像盆冷水,讓眾人一時啞口。
再好聽的名頭,再正派的旗號,人多了,也難免出幾粒臭蟲。
想辯駁,卻發現無從辯起。
靜了片刻,有人轉了話頭,聲音壓低了些:“聽說前陣子杭州那邊,有兄弟鬨出大動靜,他們既然進去了,為何不占住?”
“咋的,你還真指望他們幾百號人就能占了杭州城,跟戲文裡似的?”一個精悍的中年人撇撇嘴。
“乾隆和八旗兵馬難道是紙糊的?”
“他們能插進去攪和一通,又囫圇個兒撤出來,已是洪武爺在天之靈保佑了!”
“唉……”問話那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腦後那條油光水滑的辮子,語氣有些膩煩,“就是不知道,啥時候能把這豬尾巴給鉸了,真真憋屈。”
“快啦,快啦!”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人堆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