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鄉是英雄塚,美女蛇是癡身纏。
楊炯立在艙內,燭火將他的剪影投在雕花隔扇之上。床榻間紗幔輕垂,完顏菖蒲側臥在錦被中,鴉鬢散落枕畔,唇角猶自凝著未褪的笑意。他忽而低了頭,指腹摩挲她頰邊碎發,低頭輕啄了下她泛著光澤的櫻唇。
“乖,我先去忙了!”他低低哄了兩句,見完顏菖蒲蛾眉微蹙,又用掌心覆住她眼睫,待那抹鬱色紓解後才鬆開手。
當下不再停留,轉身披上外袍,闊步走出船艙。剛一出門,一眼便見到散落在門前的紅色毛碎和一節破碎的圍巾。
楊炯皺眉,俯身將那半截圍巾撿起,放在手中細細端詳,待看清楚那末端破碎處的“瑤”字,瞬間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在楊炯眼中,梁洛瑤那些小心思要是他都察覺不到,那可真是在自欺欺人了。他明白,梁洛瑤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全因她小時候那些悲慘經曆,讓她無依無靠。而自己的出現,恰巧填補了她內心的空缺,這才導致她產生了錯誤的認知。
不過,像梁洛瑤這樣自幼飽受欺淩、無依無靠的少女,心思最為敏感,自卑早已深深刻在她的骨子裡。楊炯好不容易才幫她重拾自信,要是她因胡思亂想而情緒崩潰,往後恐怕會出大亂子。
想明白這些,楊炯將這半截圍巾揣進懷中,找到阿裡齊討論了下行軍狀況以及可能出現的問題、應對策略。
同時特彆囑咐全軍要藏好戰馬和武器,絕對不能讓砸冰通航的民夫和監工看出端倪,確認好相關細節後,楊炯又視察了一遍中軍船隻的防衛情況,這才腳步沉重地步入了梁洛瑤的船艙。
剛一步入艙門,一股濃烈的水沉香便傳入鼻中。這味道濃鬱且持久,香味豐富有層次,包含花香和果香,讓人聞之愉悅,舒緩心鬱,因密度較大,能沉於水,故而得名。
楊炯看了眼趴在桌上裝睡的梁洛瑤,輕歎一聲,將那燃燒的三塊水沉香全都熄滅,想要打開窗子透透氣,卻又見她衣著單薄,便也就此作罷。
隨即,楊炯穩穩坐在她對麵,看著她攥緊的拳頭和止不住顫抖的雙肩,故意玩笑道:“弄這麼多水沉香,你這是要將自己醃入味?”
梁洛瑤聽了這話,知道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當即抬起頭,張開那已經哭得通紅、腫得如同核桃般的大眼睛,帶著哭腔哽咽道:“人道水沉通九竅,不解青絲亂眉峰。”
楊炯聽了一愣,而後輕輕將她那淩亂的褐色發絲捋到耳後,起身走到炭爐邊,向水壺中投入兩個雞蛋,左顧而言他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讀書了?說話都開始文縐了!”
“詞平情切,發之心也!”梁洛瑤見楊炯故意不回應自己,咬著牙緊追不舍。
楊炯聽了這話,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以前梁洛瑤在他麵前,溫順的跟隻小貓似的,現在竟然知道演戲“逼宮”了,以前還真是小看她了。
“詞心不辨,意之錯也!”楊炯將炭火勾得更旺了些,看著水壺中漸漸沸騰的水泡,意有所指,言辭果決。
梁洛瑤冰雪聰明,自從見到楊炯身邊的女人每個都自信張揚,光芒萬丈後,她越發覺得自卑,於是便開始瘋狂的讀書識字,她向往她們的模樣,希望有一天能自信的站在楊炯麵前,手持冰淩花,微笑而言:“我準備好了,你呢?”
可她發現,自從自己上次中毒,說出那些羞人的話語以後,楊炯便開始有意疏遠自己,以前還會對自己噓寒問暖,可最近連看都不會看自己一眼。
更讓她難受的是,周圍的人明明才遇到他,最後卻都先自己一步,這讓她愈發淒楚心酸。尤其是聽見他和完顏菖蒲那飽含情意的嬌笑嗔罵、鶯歌燕語,她就更是羨慕和難受。
如今見楊炯如此直白的拒絕自己,當下咬咬牙,深吸一口氣,平靜道:“第一年霜降,冰淩花在溪石裂縫裡抽芽。頭頂是凍得發藍的冰麵,卻總有一片雪團替它擋著最冷的寒風。
雪團說:它是北坡的雲杉落雪,看不得細弱新芽受凍。
當冰淩花的花瓣第一次刺破冰層,正巧看見雪團消融成水滴滲入花根,濕潤了它的內心,給予它力量,讓它可以自在的綻放。
第二年雪團變成冰棱來保護它的根莖。
第三年化作薄霜覆在它的葉脈。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直到某天,冰淩花發現溪流對岸也有鮮花綻放,她們在陽光下舒展金箔似的花瓣,而那雪團正懸在每株鮮花的頭頂,原來它本就是天地間流轉的水汽,對冰淩花說的話,是萬物複蘇前溫柔的謊言。”
楊炯靜靜聽她說完,無奈輕歎一聲,將雞蛋撈出,撥開後重新坐到梁洛瑤身邊,握住一個雞蛋輕輕的滾在她那有些發紫的眼眶上,柔聲道:“你既然都明白,乾嘛還要這樣自輕自賤呢?”
梁洛瑤感受著雞蛋上傳來的溫熱,聽著他那溫柔的話語,滿是悲傷的問道:“你乾嘛躲著我?”
“我沒躲著你,最近戰事纏身,所以才無暇前來。”楊炯見梁洛瑤明知故問,便也隻能扯起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