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楊炯與完顏阿虎彆過,即刻輕裝簡行,悄然北上折返,重回遼地。
彼時,全軍隨行之人不足二十,眾人一路疾馳,終在龍化州外十裡之地安營紮寨。
眼見著零散士兵陸續踏入營地報到,楊炯心中明白,自己此前定下的化整為零、各自奔襲集合的計劃,已然是成功了大半。
楊炯深知時間緊迫,當即將阿裡齊喚至跟前。
他望著山下正埋鍋造飯的士兵,神色凝重道:“到現在為止,有多少兄弟歸隊了?”
阿裡齊神情肅然,迅速回應:“截止今日正午,已歸建四千四百七十人,尚有三千五百三十人未到。距離約定時間,隻剩一天。”
楊炯聽聞,沉默良久,輕歎一聲,道:“分散突圍,勝在隱蔽又迅速,皮室軍的忠誠,我從不懷疑。可他們之中還有三千壯丁,依我估算,明日正午之前,因逃跑、兵變、受傷、迷路等種種緣故不能按時歸建之人,最多會有一千眾。”
“要不我派斥候沿著來路去接應他們?”阿裡齊皺著眉頭,提議道。
楊炯輕輕搖了搖頭,否決道:“這種損失,本就在我預料之中。行軍打仗便是如此,你不能隻想著隱蔽和速度,卻不願承受相應的折損,更何況是沒受過多少訓練的壯丁。咱們若派斥候去接應,不僅會打亂兄弟們原本的撤退路線與計劃,還有可能暴露行蹤,實在得不償失。”
阿裡齊心領神會,既然楊炯已然拿定主意,他便不再多言。
這時,親兵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方便麵。楊炯伸手接過,順勢遞給阿裡齊一碗,而後二人各自捧著麵碗,就著升騰的熱氣,一邊吃午飯,一邊談論起戰事安排。
“龍化州離析津府不算遠,眼下有三個方案,你結合兄弟們的狀態與行軍速度,幫我參謀參謀。”楊炯說著,把自己碗裡的兔子腿夾到了阿裡齊碗中。
阿裡齊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客氣,咬了一口烤兔腿,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道:“駙馬您儘管吩咐,阿裡齊唯命是從。”
楊炯瞥了他一眼,笑罵道:“此戰若能成功,南仙少說也得封你個大將軍。你怎麼還像當初那般,一點威嚴都沒有,往後還怎麼帶兵?”
“嘿嘿!我能有今天,全仰仗駙馬提攜。在您麵前,我還裝什麼威嚴?”阿裡齊撓了撓頭,使勁吸了一口麵,那模樣,恰似兩人初次相見時,那個機靈又愛拍馬屁的小子。
楊炯苦笑搖頭,不再跟這小子磨牙,當即說起了正事:“咱們若常規行軍,帶上輜重,需兼顧糧草與馬力,抵達析津府大概要五日,但此行軍卻是最能保證我軍戰鬥力的方式。
其次就是急行軍,輕裝奔襲,一晝夜可馳兩百裡。戰馬負重披甲三十斤,需每兩個時辰換一次馬,晝夜兼程可達此速。在這種情況下,能最大限度的保證那些民夫也可參與戰鬥,是兼顧速度和戰鬥力的平衡之選。
最後便是輕騎不帶甲,不帶待輜重,日馳三百裡,馬不卸鞍,極限奔襲,此為單人單馬極限,持續兩日即需歇馬三日。以此極限狀態下,雖然兩日半即可抵達析津府,但能跟上這行軍速度的隻有皮室軍,且抵達後我軍將再無騎兵優勢,隻能下馬步戰,但此法確是最快之選。”
阿裡齊點點頭,沉思半晌,疑惑道:“駙馬,這三種辦法對皮室軍來說都不是問題,你既然如此問,可是有什麼顧慮?”
楊炯輕歎一聲,鄭重道:“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我們不知道析津府具體的情況如何,那就無法根據局勢選擇最佳行動方案。
我們的目的是救出南仙,但也必須保證兄弟們少受傷亡。
若是情況危急,那也就沒得選,隻能選擇極限行軍一途。可就目前來看,好像還並沒有到這個地步。
目前,最穩妥的方式便是正常行軍,五日抵達析津府,可如此行動緩慢,容易暴露,且很可能錯失良機,無法應對突發情況。
選折中的辦法也存在重大隱患,我們抵達析津府後,那些壯丁第一次急行軍,很難儘快投入戰鬥,很有可能會拖我們後腿,反而成了累贅。
這三種方案讓我想了很久,總是無法抉擇,說到底還是情報上的不暢通,讓我無法根據析津府的局勢來安排行軍。”
阿裡齊手皺眉沉思,良久,他突然咬牙道:“駙馬,我覺得根本問題上還是那三千壯丁拖了我們的後腿!完全跟不上我們的作戰節奏,那不如我們重新再俘虜新兵呢?”
“詳細說說,去哪裡俘虜?”楊炯聽了這話,眼眸瞬間一亮,將自己碗裡的方便麵全都撥給了阿裡齊。
阿裡齊跟楊炯從來不客氣,挑起一大口麵就塞進了嘴裡,囫圇的嚼了幾口後,甕聲甕氣道:“駙馬,你不在遼地生活,所以對我們的很多往事都不清楚。
這龍化州是契丹龍興之地,城北十五裡是太祖親衛斡魯朵氏的的宮衛騎軍駐紮的營地,平日裡主要是負責守衛太祖的宮帳遺址,就跟你們大華的皇陵守備軍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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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太祖陵寢並不在此,曆代皇帝為了恩賞斡魯朵氏當年的從龍之功,所以才找了這麼個由頭讓他們吃空餉,實則是擔任著析津府北方最外圍的防衛任務。
可多年來北方並沒有戰事,他們也隻是偶爾會追隨皇帝四時捺缽,所以舊地也就荒廢了。太祖有過定製,斡魯朵氏必須常備八千騎軍,如今他們五千去了析津府,那剩下的三千正好為我們所用。”
“艸!這麼重要的消息,你怎麼不早說!”楊炯聽了這話,倏然起身,一腳踹在他屁股,沒好氣的罵道。
阿裡齊一臉委屈,捂著屁股小聲嘀咕:“你也沒問呀,我以為安撫司跟你說了呢。”
楊炯也是無奈,阿裡齊說得也不錯,這攻打析津府本來就是突然為之,各方麵的情報、路線,以及各部門的協調總會出現疏漏,這倒也是情有可原。
當下楊炯也不廢話,直接道:“那斡魯朵氏地宮衛騎軍戰鬥力如何?”
“馬馬虎虎,他們都多少年沒打過仗了,配合皇帝打獵還行,真要是真刀真槍跟咱們乾上,毫無勝算。”阿裡齊自信而言。
楊炯聽完,眼眸滴溜一轉,腦中靈光乍現。
他趕忙壓低聲音,向阿裡齊吩咐道:“今日入夜,咱們即刻奇襲斡魯朵氏那三千宮衛軍的營地。若能招降他們,收為己用,自然再好不過,但這並非咱們的首要目標。咱們真正要拿下的是他們身上的盔甲旗幟,還有營地中的牛羊馬匹,以及‘斡魯朵氏宮衛軍’這個名號。
我打算讓咱們的壯丁喬裝成斡魯朵氏宮衛軍,驅趕著牛羊,在牛羊角上綁上火把。如此一來,便能造出斡魯朵氏已被我軍策反的假象,一路上裝作大軍急行的模樣,用火牛陣去威懾析津府,逼得遼皇不得不向北調兵。
而咱們則抓住這個時間空當,繞道向西,從西門奔襲至析津府。
這麼做有兩個好處,其一,遼皇不會因為我方行蹤不定,就過於謹慎地把兵力都龜縮在析津府附近;其二,火牛陣的威力,誰人不知,沒有數萬騎兵提前圍堵,根本攔不住。如此,析津府周圍的守軍必定會被調動起來。
守軍一旦調動,防線就會出現空隙,這便給我軍創造出攻城的絕佳機會,之前困擾咱們的行軍難題,也就能迎刃而解。”
阿裡齊跟隨楊炯時日已久,對自家主帥的用兵風格了如指掌。楊炯最擅長虛實結合、奇兵奔襲,尤其是在調動敵軍、預判敵軍下一步行動方麵,向來算無遺策。
當下,阿裡齊二話不說,幾口扒完碗裡的麵,挺直腰杆,大聲應道:“我這就去安排斥候先行出發,入夜前務必奔襲至斡魯朵氏宮衛軍營地。”
“好!行動時一定要注意隱蔽蹤跡,摸清楚周圍明暗哨的位置即可,千萬不能打草驚蛇。讓安撫司的人跟你們一同前去。”楊炯不放心地再次叮囑道。
“是!”阿裡齊高聲回應,行過契丹傳統的捶胸禮後,轉身匆匆離去。
楊炯看著阿裡齊遠去的背影,也不再耽擱,轉身走下山坡,打算去營地重新巡視一番,仔細檢查各項準備工作,確保萬無一失。
剛下山坡,楊炯便瞧見知母那小小的身影蹲在一根枯木之上。
寒風凜冽,肆意吹打著她的頭發,隻見她手中緊握著一根粗毛筆,左手使出渾身解數,死死按住膝蓋上那張被風刮得不停翻動的紙張。她眉頭緊蹙,小臉滿是愁容,單薄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活像一片飄零在寒風中的落葉,無助且淒涼。
楊炯快步走到她身前,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蕭小奴,開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天這麼冷,怎麼不回營帳,在這兒待著乾嗎?”
蕭小奴秀眉擰成一團,滿臉無奈地說道:“她誰都不信,一門心思就要跟著你。我跟她說你忙著呢,可她就鐵了心坐在這兒等你,怎麼勸都不跟我回去。”
知母聽到聲音,猛地轉過頭,待看清來人是楊炯,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間亮起驚喜的光,下意識就想站起身來。
楊炯嘴角露出一抹溫和的笑,輕輕伸手,把她重新按回原位,自己也順勢在她身旁坐下。
楊炯側頭,目光落在知母手中的紙張上,不禁好奇問道:“你還會寫字呀?”
好在有蕭小奴在一旁充當翻譯,交流倒也順暢。
見知母用力點頭,楊炯越發奇怪,又追問道:“你這是要寫信嗎?”
“嗯!我要告訴我爹娘,大哥哥對我很好,讓他們彆擔心。”知母緊緊攥著紙張一角,嘴角揚起,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這話經蕭小奴清脆的聲音翻譯出來,那故作堅強的意味愈發明顯。
楊炯向來最見不得孩童這般小小年紀就故作成熟,當下努力扯出一絲微笑,和聲問道:“我能看看嗎?”
知母一聽這話,刹那間,小臉漲得通紅,腦袋垂得低低的,雙手扭捏地攥著紙張,還一個勁兒地把紙往懷裡藏,那模樣,顯然是不想讓楊炯看自己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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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見狀,苦笑著搖了搖頭。
儘管知母藏得嚴實,但透過那洇過紙背的黑印,他還是清楚地瞧見上麵滿是圈圈叉叉,還有好幾處被塗抹成了黑糊糊的一團。很明顯,知母識字有限,可心裡又裝著千言萬語,滿心渴望跟爹娘傾訴,也隻能用這般方式來寄托自己濃濃的思念。
楊炯滿心疼惜,抬手輕輕摸了摸知母的頭,半開玩笑地說道:“你這信寫得可有點亂呀,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寫的是勒索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