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軫獨立西門紅樓之前,舉目四望,隻見外國商旅絡繹不絕,樓內大堂喧囂鼎沸。眼見自家產業一派興隆,他心中頗為自得。
恰在此時,寒風裹著樓內脂粉香撲麵而來,耶律斜軫深深吸了口氣,頓覺神清氣爽。他下意識抖了抖身著的紫色蟒袍,抬手正了正衣領,闊步邁入紅樓。
耶律斜軫步伐穩健,沿著廊道緩步前行,並未刻意隱匿行蹤。
紅樓內,嫖客們推杯換盞的喧鬨聲、女子們的嬌笑聲瞬間戛然而止。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他,一眼便認出那象征權勢的蟒袍。
一時間,場內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所有人紛紛投來目光,暗自揣測究竟是哪位姑娘,竟有這般天大的能耐,能引得梁王親自登門。
耶律斜軫踏上樓梯,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在樓道裡回蕩。每一步,都似在叩響往昔的歲月,那些艱難打拚的日子,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個中滋味,唯有他自己知曉。
耶律斜軫雖出身耶律氏,卻命運多舛,自幼父母雙亡,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少年時,為了糊口,隻能給人牧羊為生。
在最落魄的時光裡,他邂逅了一位驚豔絕倫的女子。彼時,強烈的自卑感如影隨形,想追求幸福,卻又無能為力。
那種求而不得的失落感,宛如一道傷疤,深深烙印在他心底,即便歲月流轉,仍清晰可見。
“你是給他們家牧羊嗎?”
“是。”
“你這麼年輕就給人牧羊呀。”
“我養的羊是方圓十裡最肥的,而且……而且這些羊都聽我的話,你看!我讓它們去哪裡,它們就去哪裡。”
“那你就這麼牧羊一輩子?你現在都這麼厲害了,那今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還能如何厲害?能讓羊開口說話嗎?”
“我……”
“人,最重要的是心氣,不要過一眼望不到頭的生活。”
耶律斜軫拾級而上,往昔投身軍旅的緣由、那女子驚鴻一瞥的側顏,在腦海中不斷交織。
想到此處,他腳步愈發急促。
登上三樓後,耶律斜軫在房門前久久佇立,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後,緩緩推門而入。
屋內,孛兒帖一手撐著下頜,一手隨意轉動著酒杯,正對著搖曳的紅燭出神。
聽到開門聲,她緩緩抬眸,嘴角浮起一抹淺笑,柔聲道:“你來了。”
“嗯!”耶律斜軫微微點頭,如今的他,早已褪去幾十年前的怯懦與自卑。穩穩落座後,目光靜靜凝視著眼前這位求而不得的女子,愣愣出聲。
孛兒帖與耶律斜軫碰麵次數寥寥,加起來也不到十次,可卻對他的心思了若指掌。
孛兒帖心裡明白,耶律斜軫鐘情的並非真實的自己。時光悠悠流轉,耶律斜軫念念不忘的,不過是在歲月沉澱中,於他腦海裡構建出的那個完美無瑕、符合他所有想象的虛幻形象。
不然,耶律斜軫也不會遲遲不來尋找自己,更不會在自己三次嫁人的重要時刻,始終無動於衷。
想到這兒,孛兒帖心下有了盤算,隻要表現得像少年時兩人初次相見那般,不急躁、不逢迎,便能為楊炯拖延更多的時間。
“這身蟒袍,穿在你身上,倒是極為合身。”孛兒帖笑意盈盈,一邊為耶律斜軫斟滿酒,一邊看似隨意地開啟話題。
耶律斜軫凝視著孛兒帖,恍惚間,覺得她與記憶中模樣並無二致,可又分明透著些說不清楚的陌生。
耶律斜軫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感慨道:“說起來,還得感謝你。當年你的一番話,讓我如夢初醒。不然,我恐怕至今還在某個角落教羊說話呢。”
孛兒帖聽後,掩嘴輕笑,眉眼含波,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隨後,她夾起一片蓮藕,輕輕放入耶律斜軫碗中,放下筷子,手托香腮,默默凝視著他。
曆經歲月洗禮,耶律斜軫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青澀的少年。多年來,他出生入死,周旋於朝堂紛爭,娶妻生子,閱人無數。
本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麵對這般曖昧舉動,不會再起波瀾。然而,當那雪白的蓮藕落入碗中,他內心深處,還是不可抑製地泛起層層漣漪,生出絲絲期待。
這欲說還休的舉動,以蓮藕自比,暗示出淤泥而不染,隱隱透著傾心之意,瞬間勾起了他壓抑多年的期待。
但出於本能,耶律斜軫並未動筷,神色平靜地淡淡問道:“找我,是有事相求?”
“沒錯。”孛兒帖常年周旋於各色男人之間,對他們的心思了如指掌。
她深知,對待耶律斜軫,需恰到好處地保持曖昧,儘量不要破壞自己在他心中那聖潔、虛幻的形象。一旦他心中的幻想破滅,事情就變得不可控。
因此,行動上要拿捏好分寸,適當曖昧又不卑不亢,既滿足他的期待,又能激發他的征服欲。
耶律斜軫並未因孛兒帖的直白而反感,相反,心底湧起一股揚眉吐氣的自豪與得意。
但他表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開口問道:“是忽蘭嫁給頗超也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