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楊炯忽地話鋒一轉,沉聲道:“私募國債向行邀請之規,諸位頭次去壓樊樓認購,既已簽了契書,後續銀錢自有府中下人送往錢莊交割。可為何偏偏在三日後,也就是那書生橫死當日,又齊齊折返樓中?”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般掃過眾人:“莫要同我說,隻因書生幾句挑唆之言、一場拳腳之爭,便惱羞成怒,殺人泄憤。在座諸位皆是世家子弟,若真如此行事,豈止是氣量狹小,簡直愚不可及!”
楊炯話音方落,眾人目光齊刷刷射向李飛、嶽展、沈高嶽三人。
李飛仍死死抱著楊炯大腿,活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卻冷不防被楊炯一把薅起,整個人踉蹌得險些栽倒:“說!為何折返壓樊樓?”
李飛縮著脖子,結結巴巴道:“我聽聞新政國債竟有利五之高,不過需得驗資,想著去問問鄭夫子其中緣由,才……才又去了。”
“荒唐!”楊炯怒極反笑,食指重重戳在李飛額間,震得少年腦袋吃痛後仰,“利四已是國庫底線,利五?你當朝廷是善堂嗎?去之前怎不知讓魏國公向長公主問個明白?”
李飛苦著一張臉,求救似的望向一旁悠然品茶的沈高嶽,扯著嗓子喊道:“是神荼兄說的!我起初也不信,總不好事事驚動長公主,這才想去厭樊樓自問個清楚。”
楊炯聞言,鬆開揪住李飛的手,轉身麵向沈高嶽:“神荼,這消息從何而來?”
沈高嶽輕啜一口茶,喉結微動,目光落在杯底幾片沉浮的茶葉上,良久方道:“枸桔巷聽來的。”
楊炯心中微動,瞬間領會到這話中深意。
出征西夏前,沈槐盛情相邀,席間談及枸桔巷房產開發,自己便應下與沈家合作。後來田甜無所營生,便將此事交由她打理。
這其中關節盤根錯節,沈高嶽這般含糊其辭,分明是在為自己遮掩,畢竟與太子遺孀往來過密,難免惹人非議。
他目光平靜,心中暗自思忖:既是假消息,田甜究竟是懵懂不知,還是另有圖謀?看來這蜀中小歌女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環呀。
這般想著,楊炯看向嶽展,疑惑道:“你也是從神荼這得到的消息?”
嶽展搖搖頭,思索了下,還是如實道:“是公主告訴的我,說是在長公主那裡得到的消息,讓我去找鄭夫子問一下具體的細節。”
“哪個公主?李清?”楊炯眉頭皺做一團,心中愈發疑惑。
“嗯!”嶽展重重點頭。
楊炯神色凝重,心中暗自思忖。
李飛說是沈高嶽聽聞的消息,嶽展又說是李清自李漟處聽得,利五國債於情於理皆是荒誕不經,鄭秋豈會應允如此離譜之事?
這樁學子命案,非但未因三人之言撥雲見日,反倒如墜迷霧,愈發難辨虛實。
李漟身為長公主,在朝中權勢滔天,她究竟是否插手此事?田甜一介歌女,又如何攪入這朝堂紛爭?李清是受人指使,還是另有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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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頭萬緒在楊炯腦中亂作一團,倒好像越查越亂。
見眾人目光齊聚,楊炯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三法司定你們謀劃學子案,可曾有真憑實據?即便你們與書生先前有過齟齬,即便案發當日去過壓樊樓,若無確鑿證據,他們怎敢妄下定論?還有你們,既未涉足壓樊樓,又為何被牽連其中?”
沈高嶽微微挑眉:“行章竟未看過三法司卷宗?”
楊炯冷哼一聲:“七大箱文書堆得比人還高,翻來覆去不過些模棱兩可的證言。與其在故紙堆裡耗功夫,倒不如聽你們親口說來實在。”
李飛眼眶一紅,抱著楊炯大腿,大喊大叫:“老大這番信重,李某人粉身碎骨也難報!若能脫得此厄,李某願鞍前馬後,做牛做馬!”
說罷涕淚橫流,直往楊炯身上撲。
楊炯滿臉嫌惡,一腳將他踹開:“少在這哭喪!先說說,為何大理寺第一個拿你開刀?”
李飛一骨碌爬起,抹著臉上涕淚:“他們拿著千牛衛的金牛令牌找上門,硬說在案發現場拾得!”
“金牛令?”楊炯目光如電,“你不過十一歲白身,怎會有四品武官的信物?”
“冤枉啊!”李飛跳腳大叫,“三個月前我才入千牛衛當差,祖父一生清正,豈會徇私授我令牌?再說就算我豬油蒙了心要殺人,也斷不會把這要命的證物落在現場,更犯不著親自動手呀!”
楊炯不再理會他聒噪,轉頭看向嶽展與沈高嶽:“二位又是如何卷入這樁案子的?”
嶽展長歎一聲,麵色如霜:“這些日子我翻來覆去思量,那黑麵書生兩次當街折辱公主,第二次更是故意在激我出手。他言辭陰毒,句句帶刺,哪裡像是個讀聖賢書的寒門子弟?
當時我怒從心頭起,雖掌力剛猛,卻也留了三分餘地。原以為他至多臥床三日,誰料當晚大理寺便找上門來,說那書生暴斃,胸口還留著我的掌印!”
這般說著,他猛地捶了下石桌,震得杯盞叮當作響:“細細想來,寒門書生即便對長公主,也犯不著衝著不問政事的六公主撒潑。那人說話時陰陽怪氣、句句帶刺的模樣,倒像是早有預謀!”
楊炯微微頷首,栽贓嫁禍之事,幕後黑手多半會安插眼線內應,以保萬無一失,可如今已過數日,想要查證那書生來曆,怕是難了。
沈高嶽一直靜靜聽著,此刻終是開口:“我事先與諸位兄弟提過新政國債之事,原想集眾人之力認購,也好分些紅利。可到了壓樊樓才知鄭夫子根本不在,所謂五利國債更是聞所未聞。”
他神色凝重,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杯沿:“當時我仍存僥幸,便寫了拜帖,與李飛、嶽展二人聯名,還附上諸位兄弟的名字,請夥計轉交鄭夫子,期望能好好談一談。
哪料案發後,大理寺竟拿出一張‘投名狀,弑殺揚名’的字條,說是我們共謀殺人的鐵證!”沈高嶽冷笑一聲,眼中寒芒閃爍,“那字跡雖與我相似,卻絕非出自本人之手。我質問大理寺證據來源,他們卻支支吾吾,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如今想來,怕是從一開始,壓樊樓的夥計、甚至大理寺都早已卷入了這場陰謀!”
楊炯忽地轉頭看向夜合花:“壓樊樓那夥計,你可知底細?”
夜合花垂首斂目,輕聲道:“案發後,此人便失足落水,蹤跡全無。”
“好個失足落水!”楊炯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袖中雙拳不自覺握緊。這死無對證的手段,當真是乾淨利落。
楊炯雙眉深鎖,心中念頭如走馬燈般飛轉。
李漟、田甜、大理寺,乃至皇太後、李澤李清,眾人身影在他腦中交織成一張錯綜複雜的大網。而那荒誕的“國債利五”之說,恰似絲線交織處的繩結,一旦解開,或可窺見這場陰謀的全貌。
“當務之急,便是查清消息源頭。”他暗自思忖,目光如炬,“李漟與田甜二人,必是破局關鍵。”
想到此處,楊炯再不遲疑,揚手朗聲道:“諸位暫且安身,十日之期,必還諸位清白!”
言罷,轉身大步流星而去,待登上馬車,便闔目靜坐,不再言語。
阿福握著韁繩等了半晌,聽車內毫無動靜,忍不住回頭喊道:“少爺,咱們這是要往何處去?”
車簾內窸窣有聲,楊炯微微睜眼,目光透過簾子縫隙望向街衢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見此時日過中天,當即吩咐道:“青雲街的麵攤,此時辰怕是食客盈門,若去晚了,連個靠牆的竹凳都尋不著。”
阿福咧嘴一笑,手中馬鞭“啪”地甩了個脆響:“少爺坐穩了!定讓你吃上這碗麵!”
兩匹棗紅馬吃痛嘶鳴,揚起四蹄踏碎滿地日影,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軲轆”聲驟然急促,驚起路邊簷角兩隻白鴿,撲棱棱飛向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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