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西墜,餘暉如金箔般鋪滿長安街巷。
楊炯執起鄭秋柔荑,二人並肩徐行,周遭喧囂仿若儘皆退去。鄭秋素來高傲,此刻更不在意旁人目光,隻覺掌心溫度融融,心底泛起絲絲甜意。
行過朱雀橋,轉向西城,楊炯隨口問道:“那戲子手中的十二時辰佩,究竟從何而來?”
鄭秋輕抬下頜,折扇輕點掌心:“說來蹊蹺,公公手中雖有六枚團花佩,餘下六枚卻仍在正一派手中。”
楊炯神色微凜,挑眉道:“有隱情?”
鄭秋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公公早年遇到的那老道,與現任正一掌教是師徒,這掌教之位亦是公公暗中扶持。隻是正一派內派係林立,咱們手中的六枚玉佩,皆出自掌教親信之手。餘下三大派係覬覦權位已久,那六枚玉佩便成了他們爭奪的籌碼。”
楊炯聞言,眉間蹙起細紋:“如此說來,那屠稔稔背後怕是有正一反對派撐腰?”
“遠不止於此。”鄭秋輕搖折扇,娓娓道來,“這晚香戲班自蘇州而來,專唱吳儂軟語的水磨調。進京不過數日,便穿梭於各大酒樓與權貴府邸,屠稔稔‘第一青衣’的名號也是這般掙來的。
粘杆處密報,戲班中藏龍臥虎,內家高手不計其數,便是那屠稔稔,一身功夫也深不可測。這些日子,她既結交了不少達官顯貴,又引得寒門學子競相傾慕。”
說到此處,她忽而輕笑,眼波流轉,“相較之下,我倒成了昨日殘花,無人問津了。”
楊炯見她眉眼含嗔,哪裡忍得住,握著她的手輕輕摩挲,半真半假笑道:“好個愛吃醋的小娘子,莫不是眼熱那戲子的風頭?”
鄭秋臉頰微酡,揚手輕拍他肩頭:“沒個正形!顏夫子最擅拿捏人心,借‘名聲’二字攪動風雲,你怎還不明白?”
楊炯聞言,忽地斂了笑,恭恭敬敬一揖:“夫人明察秋毫,為夫愚鈍,還請不吝賜教。”
鄭秋見他這般乖覺模樣,忍俊不禁,指尖輕點他胸口,眼波流轉:“小炯子,還不扶本宮安坐?”
這嬌嗔之態,倒叫楊炯心頭猛地一跳。相識這麼久,何曾見過她這般嬌憨模樣?當下再不猶豫,長臂一攬,將她盈盈軟軀抱起,朝著往日嬉鬨的幽僻處疾步而去。
“哎呀!你瘋了不成!”鄭秋又驚又羞,在他懷中嬌笑著掙紮,發間玉簪晃出細碎銀光,呼喊連連,“快放我下來!”
“今日定要向夫子問問詩詞!”楊炯故意壓低聲音,忽地將人扛上肩頭。
鄭秋隻覺天旋地轉,裙裾飛揚間,驚呼聲混著笑聲散落四處,飄向遠方。
不多時,二人已至那片繁茂竹林。
楊炯輕輕將她放下,目光灼灼凝視著眼前佳人。
但見鄭秋鬢發散亂,麵頰緋紅如霞,平日裡冷傲的眉眼此刻含著嗔,掩著羞,更添幾分動人風情。
鄭秋被他瞧得小鹿亂撞,白了他一眼嗔道:“不許胡鬨!”
“天地良心,我還未說要做什麼呢!”楊炯做出副委屈模樣,眉眼卻笑意盈盈。
“你這登徒子的壞心思,我還能不知?”鄭秋佯怒轉身,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青絲隨風輕晃,倒似將滿園春色都晃進了他眼底。
言罷,鄭秋便如當日般,從容褪下繡鞋羅襪。
此時夜幕四合,新柳低垂,半畝清水中,一鉤弦月浮動,瀲灩生氳。
鄭秋斜倚青石,素手輕提裙裾,雪色綾襪緩緩滑落,露出一雙柔若無骨的玉足。那足尖輕點水麵,恰似蜻蜓掠波,刹那間便將水麵月色攪碎,銀鱗般的水花濺起,竟發出泠泠清音,悅耳動聽。
隻見她忽而將雙足並攏,似兩朵白蓮並蒂,攪得湖心銀光翻湧;忽而繃直足弓,挑起水簾如珠串。塗著丹蔻的腳趾劃過水麵,紅若芙蕖初綻,晶瑩水珠順著足趾滴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細碎光芒,更顯晶瑩。
晚風輕拂,她半綰的雲鬢散落幾縷青絲,垂落在足背上。倒映在水中的月牙隨著漣漪晃動,竟似在她腳踝間係了條流動的銀鏈。
“這般好月色,偏要踩碎了賞?”楊炯在旁坐下,折了根柳枝,輕撩她足心打趣。
鄭秋吃癢,忍不住輕笑出聲,足尖猛地一挑,水花四濺,濺得他滿臉晶瑩:“討厭!”
嗔罷,她慵懶地向後仰去,月白裙袍如流雲般鋪展在石階上,浸在水中的玉足仍不住畫著圈,攪得滿潭星月都隨著水波沉浮,倒像是都成了她的足下之臣。
楊炯見狀,故意耍無賴,拎起她的裙角胡亂擦臉。
鄭秋又羞又惱,美目圓瞪,嬌嗔的模樣更添三分動人。
月華如水,傾灑在二人身上,連帶著拂過的晚風都沾了幾分柔意,將周遭景致暈染得朦朧而繾綣。
楊炯輕輕攬住鄭秋肩頭,聲音裡帶著幾分困惑:“我實在不解,顏夫子這般故技重施,究竟有何圖謀?”
鄭秋倚著石階,腳跟抵著石麵,雪玉般的腳掌在水麵輕點,驚起圈圈漣漪,她忽地挑眉反問:“你怎就篤定,先前那誣陷你的女子,定是顏夫子的手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楊炯微微一怔,沉吟片刻,似是陷入回憶,緩緩說道:“起初,我不過依著常理推斷。這世上之事,誰得了最大好處,誰便最有嫌疑。當日若能攔下我去宣德門,挑動起學子們的怒火,若生出流血事件,局麵便一發不可收拾,他便能以調停者的姿態出麵收拾殘局。如此一來,禍亂朝政的罪名想安在誰頭上便安在誰頭上,他反倒能落個力挽狂瀾的好名聲,這般算計,豈不是一舉多得?”
他頓了頓,眸光微冷,又道:“還有那李澤,城中莫名出現的攻城器械,十有八九是他暗中提供。於他而言,事情鬨得越大,越是有利可圖,想來也脫不了乾係。”
鄭秋聽了,輕輕頷首:“倒是分析得透徹。隻是這頭一回掀起的怒火被你暫且平息,如今他們又借那戲子生事,這回要挑動的,可是人心底的嫉妒與貪婪。你又當如何應對?”
楊炯一愣,麵上滿是茫然:“嫉妒?貪婪?這從何說起?”
鄭秋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蔥白指尖輕戳他額頭,似笑非笑道:“虧你平日裡自詡精明,怎的這會兒倒成了糊塗蟲?他們這般大費周章,捧出個聲名鵲起的女子,故意將她塑成眾人求而不得的女神,再編排你強占欺辱的戲碼,你道是為何?”
楊炯眉心微蹙,惑然道:“且不說我對那戲子毫無心思,便是真有此事,他們又能奈我何?不過是徒生嫉妒罷了,於大局又有何影響?再者,你在長安學子中亦是眾星捧月般的人物,我二人既已談婚論嫁,也沒見他們敢生出什麼異心。”
“你呀,真是榆木腦袋!”鄭秋輕歎一聲,抬手理了理被晚風吹亂的鬢發。
楊炯見狀,自然而然接過她青絲,動作輕柔地將糾結的發縷一一散開,指尖還不時拂過她耳際,滿是溫柔。
鄭秋任由他擺弄,玉足在水麵劃出幾道漣漪,又輕輕收回石階上:“這其中的差彆可大了去了。我出身滎陽鄭氏,你是弘農楊氏子弟,在旁人眼中,咱們二人門第相當,結為連理乃是天作之合。況且即便我不嫁你,也斷無可能下嫁那些寒門書生,他們心中雖傾慕,卻也知這是無望之事,自然不會生出妄念。”
她頓了頓,眸光愈發清亮:“可那屠稔稔不同,她表麵上是個戲子,身處下九流,這身份最是貼近底層。那些書生心中想著,隻要一朝高中,便有機會求娶佳人,這般‘希望’才是最要命的。所以,他們編排你強娶她的戲碼,實則是將你架在‘權貴欺壓底層’的火上烤,不知不覺間,便把你推到了世家大族的陣營。”
楊炯聞言,如醍醐灌頂。
細想來,先前那漏洞百出的誣陷,不過是投石問路,意在試探底線、挑起學子怒火。雖說未能得逞,卻也在眾人心中種下了“楊炯強搶民女”的種子,再加上他平素風流之名在外,這傳言自然愈發可信。
而此番屠稔稔之事,卻是精心謀劃、量身定製,若不是粘杆處日夜盯著學子動向,自己又及時趕到,隻怕宣德門前的風波將卷土重來,且來勢更猛,後果不堪設想。
楊炯神色凝重,眉間擰作一團:“縱使學子們心中有怒有怨,又能奈我何?難不成還能取我性命、壞我名聲?這般蚍蜉撼樹,終究是癡心妄想。”
鄭秋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淺笑:“這便是顏夫子的高明之處了。他雖從不拋頭露麵,卻將寒門學子的心思摸得通透。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甘願被人利用的蠢貨?不過是有人想渾水摸魚、從中漁利罷了。彆看他頂著‘寒門領袖’的名頭,真到了爭權奪利的時候,拿寒門子弟當棋子,眼睛眨都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