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完顏菖蒲自登陸倭國後,便率著忠孝軍一路向南平推。從出羽到越後,沿途儘是山巒樹林,行軍速度著實受了阻礙。好在摘星處的弟兄們在前頭打探消息,才沒讓大軍走得太慢。
這一路下來,她已將倭國北部府縣搜了個遍,那一千忠孝軍所到之處,竟是沒遇著甚阻礙。但凡遇著的官民貴族,無不是卑躬屈膝、諂媚討好,倒也省了她不少力氣。
正行間,胡青奴拍馬趕來,沉聲稟道:“公主,前方便要進入下野地界。斥候探得,此處有一銀礦,管事的是真田氏,聽說是倭國的地方貴族。”
完顏菖蒲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喜上眉梢,連聲道:“銀礦儲量如何?能開采幾年?可有守軍?”
胡青奴也是激動得很,忙回道:“弟兄們粗粗估算過,這座銀礦約莫能采十年,每年能得百萬兩白銀。若礦工足數,產量還能更多!至於守軍,都是真田家的藤甲兵,總共兩千來人,騎的是矮腳馬。就憑倭國那些矮子,哪裡是咱們忠孝軍的對手!”
完顏菖蒲端坐於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上,錦繡袍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如墨的青絲隻用一根金環束著,襯得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容更添英銳之氣。
雖說腹中已有了身孕,錦袍下勾勒出柔和的弧線,卻絲毫沒減她的風姿,反在剛烈中透出一股驚心動魄的母性光輝。
她鳳目微凝,望著遠方山穀中升起的炊煙,以及隱約可見的木柵寨牆,知道那裡便是真田家的銀礦,也是今日忠孝軍鐵蹄要踏碎的所在。
胡青奴方才說的“百萬白銀”四個字,早已點燃了千餘虎狼之師胸中的貪欲與殺氣。此刻人人眼中冒火,鼻息粗重,手中長刀映著天邊的寒光,仿佛隨時要擇人而噬。
“兒郎們!”完顏菖蒲清越的聲音穿透風聲,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胡裡改的榮耀,還有你們的富貴,就在眼前!破寨!奪銀!擋路者,殺無赦!”
“吼!吼!吼!”應和聲如悶雷滾過山野,千餘忠孝軍精銳齊聲咆哮,聲震林樾。
無需更多鼓動,這由金國最悍勇戰士組成的鐵流,便如決堤怒濤,挾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直撲山穀中的銀礦寨門。
鐵蹄踐踏之下,碎石飛濺,塵土彌天,千張勁弩已然上弦,冰冷的弩矢對準了倉促湧出寨門的倭兵。
真田家的藤甲兵,果然如其名,大多身著簡陋的藤條編織的護甲,手持長短倭刀,更有甚者僅持竹槍。他們身形矮小,戰馬亦是低矮的倭馬,列陣於高大的金國鐵騎之前,形同侏儒。
然則,這些家兵眼中卻無半分懼色,隻有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與忠誠,死死盯著洶湧而來的鋼鐵洪流,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竟是不退反進,迎著弩矢衝鋒。
“射!”胡青奴一聲令下,忠孝軍前鋒數百張強弩齊發。淒厲的破空聲瞬間撕裂空氣,密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鐮刀,狠狠掃向衝鋒的倭兵。
“噗噗噗!”箭矢入肉之聲不絕於耳,藤甲在強弩麵前脆弱如紙,當先一排倭兵如割麥般倒下,血花四濺。
然而,後續的倭兵竟似毫無所覺,踏著同伴的屍體和鮮血,揮舞著倭刀竹槍,麵目扭曲地繼續衝來,口中狂呼著聽不懂的倭語戰號,那悍不畏死的氣勢,竟讓見慣了生死的忠孝軍也微微一滯。
“騎兵,衝陣!”胡青奴怒吼,長刀前指。
忠孝軍收起弩弓,擎起長刀、狼牙棒、骨朵等重兵,催動戰馬,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撞入倭兵陣中。
刹那間,血肉橫飛,人仰馬翻。
忠孝軍甲胄精良,刀鋒銳利,戰馬雄健。
一名喚作巴圖的百夫長,身高八尺,膀大腰圓,手中一柄開山巨斧,狂笑著衝在最前。
巨斧橫掃,帶著沉悶的風雷之聲,前方兩名舉槍刺來的倭兵連人帶槍被砸得筋斷骨折,倒飛出去,撞翻後麵數人。
巴圖正待再斬,斜刺裡一個矮小的身影如猿猴般貼地滾來,手中倭刀寒光一閃,直取馬腹。
巴圖大驚,急忙勒馬閃避,刀鋒擦著馬鞍劃過,雖未傷及要害,卻將堅固的馬鎧劃開一道深痕。
那倭兵一擊不中,竟不後退,反而嘶吼著跳起,雙手握刀,不顧自身空門大開,直劈巴圖麵門。
巴圖又驚又怒,巨斧回防已是不及,倉促間側頭閃避,冰冷的刀鋒貼著他臉頰劃過,帶起一溜血珠,火辣辣地疼。
“好個矮矬子!”巴圖驚出一身冷汗,旋即暴怒,巨斧反手一撩,將那倭兵攔腰斬斷。
另一處,忠孝軍猛將烏爾汗手持雙刀,刀光如雪片紛飛,身邊倭兵紛紛倒下。他殺得興起,突見一個身著稍好藤甲、似是頭目的倭人正指揮數人圍殺一名落單的金兵。
那金兵左支右絀,腿上已中一刀。
烏爾汗怒吼一聲,策馬撞開兩名阻攔的倭兵,雙刀直取那頭目。那頭目倒也凶悍,舉刀格擋,鐺一聲巨響,火星四濺,倭刀竟被震開一道缺口。
烏爾汗獰笑,正欲結果其性命,豈料旁邊兩個看似瘦弱的倭兵竟同時撲上,一人死死抱住他持刀的右臂,另一人則不要命地矮身滾進,倭刀狠刺馬腿。
戰馬吃痛,長嘶人立,烏爾汗猝不及防,被甩落馬下。抱臂的倭兵趁機張口狠狠咬在他手腕上。劇痛傳來,烏爾汗怒吼,左臂肘擊,將那倭兵頭顱擊碎,同時一腳踹飛刺馬腿者。
待他狼狽站起,那頭目已退入人群,指揮更多倭兵圍攏過來。
烏爾汗看著手腕上深可見骨的牙印和染血的戰袍,臉上肌肉抽搐,屈辱與暴怒交織,雙刀舞得更急,狀如瘋虎。
混戰之中,一名忠孝軍什長正揮刀劈砍,忽覺腳下一緊,低頭看時,竟是一個被斬斷雙腿、腸穿肚爛的倭兵,用儘最後力氣死死抱住了他的馬靴。
什長驚怒交加,奮力掙脫,倭兵雙手卻如鐵箍般紋絲不動。就在這刹那遲滯,兩柄竹槍已從側麵狠狠刺入什長的腰肋。他慘叫一聲,栽落馬下,隨即被蜂擁而上的倭兵亂刀分屍。
臨死前,他看到那個抱腿的倭兵臉上,竟帶著一絲詭異的滿足笑容。這以命換命的瘋狂,讓周圍目睹的金兵心底都升起一股寒意。
就在忠孝軍因倭兵亡命打法稍顯混亂、攻勢略挫之際,寨門內一聲雄渾的倭語厲喝響起,聲震全場。
隻見一個身材較尋常倭人略高、身著暗紅色具足、頭戴鹿角兜的武士大步而出,手中一柄狹長的太刀寒光四射,正是真田家當主真田三郎。
隻見其他麵容剛毅,眼神如鷹隼般銳利,臉上濺滿血汙更添猙獰。身後緊隨十餘名精銳旗本武士,個個神情悍勇,視死如歸。
“為真田家,死戰!”真田三郎太刀高舉,用倭語怒吼。
他的出現如同定心丸一般,原本因金兵衝殺而瀕臨崩潰的藤甲兵們,如同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絕望的眼神重新燃起瘋狂的戰意,紛紛向他靠攏,重整陣型,竟在寨門前形成一道用血肉和意誌築起的堤壩,死死抵住了忠孝軍鐵流的衝擊。
真田三郎身先士卒,太刀揮舞如風,刀法詭譎狠辣,專攻人、馬要害關節,刀鋒過處,帶起一蓬蓬血雨。
兩名試圖夾擊他的忠孝軍精銳,竟被他一個旋身,刀光如匹練般閃過,連人帶馬斬為四段,其勇悍狠絕,一時震懾戰場。
遠處高坡之上,完顏菖蒲一直冷眼觀戰。看到忠孝軍因大意輕敵和對方瘋狂反撲而出現傷亡,她秀眉微蹙。
待見到真田三郎現身,刀法淩厲,指揮若定,殺傷己方精銳,她鳳目之中寒芒驟盛。一股凜冽的殺意自她周身彌漫開來,雖懷有身孕,那絕世高手的威勢卻絲毫未減。
“取本宮劍來!”完顏菖蒲聲音清冷如冰。
侍立一旁的親衛立刻捧上一柄古樸長劍。
完顏菖蒲並未披甲,依舊是一身錦繡華袍,襯得身姿曼妙,腹部的隆起在疾馳中更顯分明。她纖足在馬鐙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已如一片輕雲般飄然而起,姿態優美卻快如鬼魅,幾個起落便掠過紛亂的戰場,直撲真田三郎所在的核心戰團。
“看!女人!”
“好美的女人!”
“她沒穿盔甲!”
完顏菖蒲的絕世姿容與不合時宜的裝束,在血腥戰場上如同驚鴻照影,瞬間吸引了無數倭兵的目光。
驚愕之後,便是貪婪與獸性的爆發。
離她較近的十餘名倭兵,眼見這華服美人孤身闖入戰陣,如同餓狼見了鮮肉,紛紛丟下對手,狂吼著揮舞兵器向她撲來。
有的挺槍直刺,有的揮刀劈砍,更有人張開雙臂,意圖將她撲落馬下。
完顏菖蒲麵若寒霜,嘴角卻噙著一絲不屑的冷笑。她身形靈動至極,在槍林刀叢中穿行,如同穿花蝴蝶。手中長劍嗡鳴出鞘,劍光一閃,正是全真劍法中精妙的一式“分花拂柳”,劍尖連點,精準無比地點在刺來竹槍的槍頭、劈來倭刀的刀脊之上。
隻聽“叮叮當當”一陣脆響,數件兵器或被蕩開,或被震得脫手飛出。
同時,她左手袍袖微揚,數點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銀芒無聲無息地激射而出,正是她那神鬼莫測的銀針暗器。
噗!噗!噗!
衝在最前的三名倭兵,眉心、咽喉、心口幾乎同時綻開一點血花,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已斃命撲倒。
後方的倭兵尚未看清發生何事,完顏菖蒲劍勢已變,一式“星河倒卷”,劍光如銀河傾瀉,匹練般橫掃,又有兩名倭兵被攔腰斬斷。
她身形不停,避開側後方刺來的兩槍,左手再次一揚,又是數枚銀針射出,專取人眼、咽喉等脆弱之處。
慘叫聲接連響起,撲上來的十餘名倭兵眨眼間已倒下大半,殘肢斷臂,死狀可怖。剩下的幾人被她這狠辣迅捷的殺人手段徹底嚇破了膽,怪叫著連連後退。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完顏菖蒲身形飄忽,錦繡衣袂在血雨中翻飛,竟未沾染半點汙穢,她腳步不停,直逼真田三郎。
真田三郎正一刀劈飛一名忠孝軍,忽覺一股淩厲無匹的殺氣鎖定自身,如芒在背。
他霍然轉身,正對上完顏菖蒲那雙冷冽如冰的鳳眸。見來者竟是一個身懷六甲、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真田三郎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但旋即被更濃的殺意取代。
他深知此女能如此輕易殺透重圍,絕非等閒。
“八嘎!”真田三郎暴喝一聲,摒棄了所有輕視,太刀高舉過頭,踏前一步,刀勢沉凝如山嶽,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正是倭國劍道中的“大上段”劈斬——迎風一刀斬。
刀風呼嘯,隱隱有風雷之聲,勢要將完顏菖蒲連同她腹中胎兒一同劈開。
完顏菖蒲鳳目微凝,識得此招凶猛。若在未孕之時,她自可憑借精妙身法輕易閃避,或以雄厚氣力硬撼破之。
然此刻她心係腹中骨肉,絕不願冒險硬接這開山裂石的一刀。
這般想著,她身形如柳絮般向後飄退半步,同時長劍斜引,劍尖顫動,劃出數個微小的圓弧,用的正是全真劍法中以柔克剛的“順水推舟”。
劍鋒並非硬格,而是貼著狂猛劈下的太刀刀身,輕輕一引一帶。
“嗤——!”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真田三郎隻覺一股極其巧妙粘稠的力道從劍上傳來,自己這凝聚全身精氣神的一刀,竟似劈入了層層疊疊的蛛網之中,剛猛無儔的力道被那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無比的劍圈層層消解、帶偏。
太刀擦著完顏菖蒲的衣角,狠狠劈在地上,碎石迸濺,留下深深刀痕。
真田三郎手臂一陣酸麻,心中大駭,此女劍法之精妙,氣力運用之巧妙,遠超其想象。
一擊落空,真田三郎毫不遲疑,刀隨身轉,改劈為撩,刀光自下而上,如毒蛇吐信,撩向完顏菖蒲小腹。這一招陰狠歹毒至極,顯是看出她身懷六甲,專攻其必救之處。
完顏菖蒲眼中寒光爆射,殺意更熾。
她左手護住小腹,身形如陀螺般疾旋,險之又險地避開撩陰一刀,同時右手長劍化作點點寒星,疾刺真田三郎周身要穴,正是全真劍法中的“七星聚會”。
劍光點點,迅疾無倫,籠罩其胸腹數處大穴。
真田三郎怪叫一聲,太刀舞得風雨不透,刀光織成一片光幕。
“叮叮當當”火星四濺,一陣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金鐵交鳴聲炸響。
真田三郎竭儘全力,方才勉強擋住這七劍連刺,手臂被震得發麻,連連後退,心中驚濤駭浪,這女子劍法之快,氣力之深,簡直匪夷所思。若非自己刀法根基紮實,反應迅捷,方才已然斃命。
他知道近身劍法絕非此女對手,必須拉開距離,發揮倭刀長度的優勢。
這般想著,他猛地向後躍開一大步,同時左手在腰間一抹,數枚邊緣磨得鋒利的十字手裡劍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呈品字形射向完顏菖蒲麵門和雙肩,手法刁鑽,力道沉猛。
完顏菖蒲冷哼一聲,長劍在身前劃出一個半圓,劍光如水銀瀉地,隻聽“叮叮叮”三聲脆響,三枚手裡劍已被精準地擊落塵埃。
然而就在她格擋暗器、視線被阻的刹那,真田三郎眼中凶光一閃,猛地一個前衝,刀交左手,右手卻閃電般拔出腰間脅差,身形伏低,如鬼魅般貼地竄來。
倭國二刀流,長刀虛晃吸引注意,真正的殺招卻是這無聲無息、自下而上刺向她心口的致命短刀。這一招“陰流·地藏突”,乃是真田家秘傳的舍身刺殺技,詭異狠辣,防不勝防。
眼看冰冷的刀尖已觸及完顏菖蒲的錦袍,她腹中胎兒似也感受到危機,猛地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