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麟嘉衛在播磨稍作整歇,便再不停留,日夜兼程趕向攝津。
楊渝早已調動倭國境內所有明暗諜子,隻傳下一道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拿下攝津。”
誰知天公不作美,倭國大雨連下一日,麟嘉衛行軍速度大受阻礙,足足走了三日,才到攝津城外十裡處。
眼前兩條路橫在當間。
正前方是方圓十裡的泥蛙沼,滿是蛇蟲鼠蟻,雖說這是通往攝津最近的路,可走起來卻格外艱難。偏這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危險性又添了幾分。
更要緊的是,泥蛙沼後方定然是敵軍守備的重中之重,若是強攻,免不了撞上敵軍主力,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另一條路乃是東北方的六甲火山。
此山橫亙山海之間,西側連著泥蛙沼,東側直抵大海,成了天然的屏障,無需重兵把守便能扼住攝津城。
如今隻有這兩個選擇,走泥蛙沼,不但行軍艱難,還有可能直麵敵軍主力;走六甲火山,又會延緩進攻速度,況且如今敵我雙方都擺在明麵上,這六甲火山似乎也不是最佳選擇。
一時間眾人都沒了主意,紛紛看向皺眉不語的楊渝。
楊渝此刻隻覺肩頭壓力千斤重,畢竟麟嘉衛的榮譽與安危全係在她身上。在家中,她本就是少有的掌軍之人,若是出了差錯,後果不堪設想。
毛罡見狀,深吸一口氣,打馬上前,沉聲道:“將軍,末將以為,走六甲火山更為穩妥。比起泥蛙沼,咱們不用擔心隨時會陷進去的風險,而且咱們山地作戰經驗豐富,應對的法子也多。可若是走泥蛙沼,那便是自縛手腳,一旦接敵,難保不會出意外。”
賈純剛也接口道:“將軍,走六甲火山,我軍斥候可前出預警,還能打運動戰、遭遇戰。若是在泥蛙沼,我軍騎兵必然受限最大,這與麟嘉衛往常的作戰方式不符,末將同意毛將軍的建議。”
“將軍,去年在西夏陷入泥沙的滋味,我老盧是真不想再嘗一回了。”盧啟也出聲附和。
楊渝目光投向六甲火山頂上的濃煙,擔憂道:“你們說的都在理,我隻是擔心,若是這火山爆發,咱們可就沒退路了。”
“咱們總不至於這麼倒黴吧!”陳三兩望著那翻騰的濃煙,小聲嘀咕。
楊渝身為主帥,須得考慮周全,她轉頭看向王修,沉聲道:“妹妹,你覺得如何?這六甲火山能走嗎?”
王修搖了搖頭,輕歎道:“六甲火山在我記事時便爆發過五次,毫無規律可言。有時濃煙滾滾數月也不爆發,有時毫無征兆便噴發,更有甚者,遇到地龍翻身,它也會跟著爆發。如今這濃煙,據情報說已持續三日,至於它會不會爆發,我也給不出定論。”
楊渝聽了,沉默半晌,而後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道:“時不我待,就走六甲火山!不過咱們要沿著西側靠近泥蛙沼的方向行軍,必須保證能隨時撤退到泥蛙沼!”
“是!”眾將領不再多言,當即迅速改變方向,冒著大雨衝向六甲火山西麓。
雨勢如天河傾覆,連綿不絕,將六甲火山西麓的山林澆得一片混沌。
三千麟嘉衛精兵,就在這天地織就的雨幕與泥濘中艱難跋涉。雨水順著鐵甲流淌,在冰冷的金屬表麵彙成細流,又混著山道上的黃泥,每一步踏下,都帶起沉重的“噗嗤”聲。
密林深處,古木參天,枝葉被雨水壓得低垂,遮蔽了天光,讓本就昏暗的雨日更添幾分陰森。濕滑的山石、盤根錯節的藤蔓、深可沒踝的泥漿,無一不在阻滯著行軍的速度。
將士們咬著牙,相互扶持,沉默前行,耳邊隻聞粗重的喘息、兵甲偶爾的碰撞聲,以及那永無止境的雨打林葉的喧囂。
麟嘉衛軍容雖被泥濘裹挾,卻依舊透著百戰精銳的森嚴整肅,隊列整齊,眼神警惕如鷹隼,掃視著雨霧朦朧的四周。
毛罡頂盔貫甲,身先士卒,走在先鋒隊列最前。他那柄沉重的大環刀並未出鞘,隻斜挎在背後,刀環在雨水中偶爾相碰,發出沉悶的金鐵之音。
他步履沉穩如山嶽,每一步踏在泥濘山道上,都留下一個深陷的足印,仿佛巨靈神踏過凡塵。其後精銳步卒緊隨,刀盾在手,長矛如林,雖在泥水中跋涉,陣型卻絲毫不亂,一股無形的煞氣在濕冷的空氣中彌漫。
中軍處,楊渝端坐馬上,雨水順著她覆麵鐵盔的沿口滑落,打濕了她英挺的眉梢。一身赤色戰袍被雨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矯健的輪廓,尤其那雙修長筆直的腿,即使裹在冰冷的馬靴和戰裙之下,亦難掩其蘊含的驚人力量與美感。
她一手控韁,一手輕按在小腹之上,腹中胎兒帶來的微妙悸動,與多年來征戰沙場磨礪出的危險直覺交織在一起,在她心頭擂起一陣陣難以名狀的不安鼓點。
是胎動?抑或是前方真有潑天凶險?
楊渝秀眉微蹙,目光穿透層層雨幕,投向那遠處山巔。
隻見六甲火山口濃煙翻騰,如一條巨大的黑龍直衝鉛灰色的蒼穹,那濃煙在漫天雨水中非但不曾消散,反而顯得更加凝實、更加壓抑,仿佛積蓄了無窮無儘的怒火,隨時要掙脫大地的束縛,將毀滅傾瀉人間。
“賈純剛!”楊渝聲音清越,穿透雨聲。
“末將在!”賈純剛聞聲打馬近前,雨水順著他精悍的臉頰流下。他背上那張巨大的鐵胎弓用油布仔細包裹,腰間箭壺裡,特製的三棱透甲錐在雨中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你親自帶斥候前出,加倍小心,我有不好的預感,這倭奴怕是要伏擊。”楊渝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若有發現,即刻回報!”
“得令!”賈純剛抱拳應諾,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點起數十名最精銳的斥候,避開水窪,借林木掩蔽,如同融入叢林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迷蒙的前方。
與此同時,麟嘉衛的陣型也在無聲調整。
姬德龍率領的數百名身著輕便皮甲、手持短兵利刃的健卒,如同幽靈般散入大軍兩翼的密林之中。他們腳步極輕,踏在濕滑的落葉上幾近無聲,眼神銳利如刀,警惕地掃視著一切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
盧啟則指揮著後勤輜重和部分輔兵,穩穩壓住後陣,確保退路無虞。
整個麟嘉衛如同一頭在雨中潛行的洪荒巨獸,雖沉默,卻蘊藏著撕裂一切阻礙的力量。
隊伍在泥濘中又艱難行進了約莫半個時辰。
前方密林愈發幽深,雨勢稍歇,但水汽彌漫,視野依舊模糊。
楊渝心頭那股不安的鼓點越來越響,按在小腹的手也不自覺地微微用力。
突然,前方雨霧中傳來幾聲急促而獨特的鳥鳴,正是賈純剛派回斥候發出的預警信號。
未幾,一名斥候渾身泥水,疾奔而回,單膝跪地,氣息急促:“稟將軍!賈將軍探得前方三裡處,密林掩映下,依山勢立有三座塔寨!寨牆高約丈五,木石結構,有倭兵守衛,數量不明,但箭垛之後隱見弓弩反光,顯是扼守攝津的藏兵!”
楊渝眼中寒芒乍現,斷然下令:“好個倭奴,果然在此設卡!傳令:賈純剛所部弓弩手即刻搶占兩側高地,姬德龍率先登八百,待箭雨覆蓋後,以神臂弩開道,強攻拔寨。務必速戰速決,不得延誤大軍通行。”
“得令!”傳令兵飛奔而去。
命令如同投入靜水的石子,瞬間激起層層漣漪。
密林之中,賈純剛早已部署完畢。數百名弓弩手在他精準的調度下,如同猿猴般敏捷地攀上兩側陡峭的山坡,迅速占據居高臨下的射擊位置。
“神臂弩,前置!長弓手,三疊陣,預備——!”賈純剛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穿透雨幕。
隻見數十架需三人合力才能張開的大型神臂弩被推至最前沿,粗如兒臂的弩箭閃爍著寒光,對準了塔寨的寨門和箭垛。
後方,長弓手分成三排,引弓如滿月,鋒利的箭簇斜指天空,蓄勢待發。
“放!”賈純剛手中令旗猛地揮下。
嗡——!
空氣仿佛被撕裂,數十支神臂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尖嘯,如同來自地獄的投矛,瞬間跨越數百步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