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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華宮燈火煌煌,琉璃瓦映著天邊疏星,恍如白晝。簷角銅鈴寂寂,卻襯得殿內愈發森嚴。內衛鐵甲映寒光,層層布防如鐵桶,連簷下宿鳥亦斂翅噤聲。
掌印大太監田令孜佝僂著腰,如泥塑木雕般守在朱漆大門外,冷汗卻已浸透內衫,殿內那壓抑不住的雷霆之怒,隔著厚重門扇仍如鼓槌般擂在他心口上。
“轟——!”
一聲沉悶巨響自殿內炸開,似是紫檀大案被生生拍裂。
緊接著,一道裹挾著滔天烈焰的怒斥撕裂了死寂:
“誰!是誰的主意?!”
殿內,李漟立在先皇後莊薑巨幅畫像之下,那身正紅蹙金牡丹宮裝此刻仿佛燃著地獄業火,灼得滿室生煙。
她麵色煞白,鳳眸赤紅,眼尾那點淚痣如冰珠凝在燒紅的烙鐵上。纖長的手指戟指著環伺四周、垂首肅立的十餘位莊姓宗老,指尖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讖言?!祥瑞?!白龜負圖現世?九氣直貫玄女廟?!長安城一夜之間傳唱‘鳳鳴九州,女主當昌’?!好大的手筆!好毒的算計!你們……”
她胸膛劇烈起伏,幾乎喘不過氣,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如刀刮過冰麵,“你們是不是都老糊塗了?!是不是以為梁王已經死了?!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玩這等把戲!你們這是要把我、把整個宗室架在火上烤!烤成灰燼!”
她猛地抓起案上一隻冰裂紋官窯茶盞,狠狠摜在地上!
“啪嚓”一聲脆響,碎瓷四濺,滾燙的茶湯潑灑在織金地毯上,洇開一片汙濁的深色。
“素心!稍安勿躁!”須發皆白的代王莊承嗣排眾而出,試圖安撫,枯瘦的手伸向李漟劇烈起伏的肩頭。
“安?!”李漟猛地側身避開,那抹紅影如被狂風吹卷,鳳眸死死釘在代王臉上,怒極反笑,笑聲淒厲刺耳,“我如何安?!你們背著我,捅破這天!如今滿城風雨,朝野洶洶!李淑那邊怕是早已笑斷了腸子!隻等天下嘩然,烽煙四起,便可名正言順將我等一網打儘!你們……你們這不是在助我,是在催命!”
她目光如淬毒的寒刃,狠狠掃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老臉,聲音陡然降至冰點,字字如鐵:“且不說我已與梁王府決裂!就算沒有,你們以為,女主稱帝,千秋未有之局,單憑幾句神神鬼鬼的讖言,一隻不知哪裡弄來的王八,就能讓天下人心悅誠服?就能堵住悠悠眾口?就能讓手握重兵的梁王俯首稱臣?!真當這滿朝文武、天下蒼生都是傻子不成?!”
殿內死寂,隻聞燈花爆裂的細碎劈啪。
煌煌燈火照在宗老們或凝重、或愧怍、或焦灼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素心!”一個蒼老卻依舊雄渾的聲音響起。
右首第一位,須發如銀、身形魁梧如古鬆的莊承烈,宗室中輩分最尊的耆老,緩緩抬起了頭。
他目光沉靜,似古井無波,直視著李漟燃燒的鳳眸,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
“老夫知道,你心中始終橫著一根刺,那便是對齊王的承諾。可如今情勢,如逆水行舟,不進則覆!崔穆清之心,路人皆知!她倚仗清河崔氏,暗中勾連梁王以求自保,此乃不爭之實!
今日她敢背著你尋求外援,他日,待那孩兒登位,焉知她不會為保崔氏萬全,反手一刀捅向宗室?曆史上皇帝懼怕外戚專權,屠戮宗親的舊事,曆曆在目啊!”
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精光一閃,語速陡然加快:“反觀當下,真正能執掌乾坤、定鼎大局者,舍你其誰?!論血統,你是先帝嫡長,莊後所出,兩代帝血,貴無可貴!
論根基,你執掌戶部多年,財賦脈絡儘在掌握;論軍威,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印在手;論人心,宗室百萬子弟,皆仰你鼻息!此乃天命所歸,大勢所趨!”
他目光灼灼,仿佛要點燃李漟眼中的怒火:“至於梁王!他心之所係,不過天下安定,萬民樂業!他不在乎龍椅上坐的是男是女,是姓李還是姓楊!他在乎的是這江山社稷莫要再起烽煙!
若你登基,能與他攜手共治,予他一個海晏河清,他為何要反?為何要毀這來之不易的安定?這難道不是傷亡最小、根基最穩的萬全之策?!有梁王首肯,這大華出個女帝,有何難處?!此乃合則兩利,分則兩敗!”
一番話擲地有聲,條分縷析,將冰冷的現實赤裸裸地攤在李漟麵前。
殿中諸老紛紛頷首,眼中燃起熾熱的光。
李漟卻如被冰水澆頭,那燃燒的怒火瞬間凍結,化為一種更深的、刺骨的寒意。
她死死盯著莊承烈,又緩緩掃過代王莊承嗣,最後目光落在那些沉默卻眼神熱切的宗親臉上,忽然發出一串淒涼至極的慘笑:
“哈哈哈……好!好一個萬全之策!好一個合則兩利!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她笑聲驟停,鳳眸中射出洞穿人心的厲芒,聲音如同冰錐,一字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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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不是還打算著,將我李漟,當作一份厚禮,再許給楊炯?!用一場婚姻,來鎖住這‘強強聯合’?!”
此言一出,滿殿死寂,落針可聞。
代王莊承嗣臉色劇變,嘴唇翕動,欲言又止。莊承烈深深垂下眼簾,一臉羞愧。其餘諸老,或尷尬側目,或無聲歎息。
這無聲的默認,比任何辯駁都更鋒利,更傷人。
李漟看著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看著他們眼中那名為“宗室利益”的冰冷算計,心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窒息。
母親臨終前蒼白的麵容,弟弟李泌溫煦的笑容,與楊炯在禦花園飲酒的快活笑聲,無數畫麵在腦海中瘋狂衝撞、碎裂。
“好!好得很!”李漟踉蹌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蟠龍柱上,那身華貴的紅裙此刻隻襯得她形銷骨立,搖搖欲墜。
她指著滿殿宗親,聲音嘶啞,帶著泣血般的控訴:
“你們!你們好狠的心腸!你們口口聲聲為了宗室,為了我母後遺願!可你們看看,你們都把我逼成了什麼?!
一個隻會權衡利弊、算計人心的怪物!一個連至親承諾都可以撕毀的冷血政客!如今,你們更是要將我最後一點念想,最後一點做人的樣子,都碾得粉碎!把我變成徹頭徹尾的交易籌碼!你們到底……到底還想從我身上榨取什麼?!是不是要我流儘最後一滴血,剮儘最後一片肉,你們才肯罷休?!”
那淒厲絕望的質問,如同泣血杜鵑,在空曠華麗的大殿中回蕩,撞擊著描金的藻井,震得燭火瘋狂搖曳。
“素心!”一聲沉喝響起。
主管宗室禮法的莊承禮,猛地從人群中跨步而出,徑直走到大殿中央,正對著李漟,更對著那幅莊嚴肅穆的先皇後畫像。
他麵色平靜,眼神卻亮得驚人。
“此事是我莊承禮一手謀劃,讖言是我命人散播,祥瑞是我尋人偽造。所有乾係,我一肩承擔!”他聲音洪亮,坦坦蕩蕩,“你有氣,儘管衝我來!千刀萬剮,老夫絕不皺一下眉頭!隻求你……”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帶著誠摯的懇求,“以莊氏宗廟為重!以天下蒼生為念!莫要因一時意氣,斷送了這唯一的生路!老夫,死不足惜!”
話音未落,他竟閃電般從袖中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沒有絲毫猶豫,手腕一翻,鋒刃便朝著自己枯瘦的脖頸狠狠抹去。
“住手!”李漟瞳孔驟然收縮,失聲驚叫,身體本能地前傾阻攔。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一道刺目的血線在莊承禮蒼老的脖頸上瞬間綻開,鮮血如箭,狂飆而出,濺射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麵,更星星點點,染紅了高懸的先皇後畫像一角。
莊承禮身體晃了晃,眼中光芒迅速黯淡,帶著一絲解脫般的釋然,重重向前撲倒,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鮮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開來,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充斥了整個殿堂。
“承禮兄——!”
“老莊!”
驚呼聲四起,一片混亂。
“素心!”未等眾人從這慘烈的血諫中回神,又一位身材魁梧、身著半舊戎裝的老將軍莊承武,排眾而出。
他虎目含淚,看也不看地上的屍身,隻朝著李漟抱拳,聲如洪鐘:
“莊家能傳承至今,代代承天,靠的是主家披肝瀝膽,鞠躬儘瘁!可我們這些旁支子弟,也絕非貪生怕死、隻知坐享其成的孬種!”
他猛地一指殿外,大吼出聲:“宗室‘瑞鶠衛’三萬精銳,我已命我兒秘密調回,此刻就屯駐在陳留!那隻獻上的‘洛水白龜’,是老夫親自尋訪得來。今日,老夫也以此殘軀,為你明誌踐行!”
說罷,他同樣拔出腰間佩刀,那刀身雪亮,映著他決然的麵容。刀光一閃,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狠狠刺入自己的心窩。
“噗嗤!”利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聞。
“不——!”李漟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睜睜看著這位曾教她騎馬射箭、視她如親女的老將軍,如山嶽般轟然倒塌,鮮血瞬間染紅了他胸前的舊戰袍。
接連兩條性命,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終結在自己麵前。那溫熱的、帶著鐵鏽味的鮮血氣息,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李漟搖搖欲墜的心防之上。
她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那身紅裙仿佛也吸飽了鮮血,沉甸甸地要將她拖入地獄。
殿內一片死寂,唯有鮮血滴落的“嗒嗒”聲,悲憤、恐懼、絕望的氣息迅速彌漫。
“夠了……”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響起。
曾掌管宗室學堂、看著李漟長大的莊承文,緩緩走了出來。他須發皆白,麵容慈和,此刻卻布滿哀傷。
隻見其走到李漟麵前數步遠停下,並未看地上的屍體,隻是用那雙飽經滄桑、充滿溫情的眼睛,深深地望著李漟,聲音低沉而悠遠,仿佛在喚醒塵封的記憶:
“素心啊!還記得嗎?那年你才這麼高,”他抬手比劃了一個小小的身高,“在禦花園裡,為了追一隻斷了線的蝴蝶紙鳶,一頭紮進牡丹叢,劃破了新做的石榴裙,哭得像個淚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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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後又氣又心疼,最後還是梁王妃親手給你縫補好,繡了隻更漂亮的蝴蝶在上麵!你轉悲為喜,舉著那裙子滿宮跑,笑聲像銀鈴一樣,這一晃都這麼大了,真是世事無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