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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長安城中鉛雲低垂,細雨如絲,織就一張迷離羅網,將整座京城籠罩在一片朦朧煙水之中。
偶有幾聲炮響自城東傳來,悶雷也似滾過天際,驚得簷角銅鈴輕晃,旋即又被雨霧吞沒,隻餘一縷硝石氣息混著泥土腥氣,散入清晨涼風。
冰雪城屹立長安東城,乃是城中少見的高閣,青磚外裹白堊,遠觀恰似覆著一層殘雪,此時露台朱欄邊,正立著一位佳人。
但見她身著月白綾紋軟緞袍,料子輕軟,被風一吹便貼身的飄動,腰間鬆鬆係著同色絲絛,末梢懸一枚小小銀鈴,風過時隻輕輕“叮”一聲,動靜皆宜,十分妥帖。
青絲未曾細梳,鬆鬆挽了個隨雲髻,斜插一支羊脂白玉簪。餘下長發披散肩頭,直垂至腰,發梢沾雨微卷,幾縷貼於頸間,宛若剝殼荔枝沾著晨露,更襯得肌膚細膩如玉。
女子緩緩抬眼望向城東,眼波流轉間似含一汪深潭,遠觀沉靜,近看卻隱現細碎藍光。眼尾微揚,不笑自帶三分繾綣情意,此刻卻眉尖輕蹙,淡了笑意,添了些慵懶不耐。
忽聞城東炮聲轉密,不再是零落悶響,竟成連珠之勢,恍若鐵匠打翻鐵砧,震得空氣發顫。
繼而喊殺聲隨風飄至,初時模糊一片,漸漸清晰可辨:兵刃相擊的鏘鏘聲、男子怒吼、孩童啼哭,皆雜入雨聲中,織就一張亂網,裹得長安城亦隨之震顫。
不多時,便見冰雪城前大街湧來一隊人馬。
前列千牛衛身披沾泥帶雨的甲胄,泛著冷硬寒光,手中長刀斜提,刃身在雨中映出碎光。其後跟隨尋常百姓,老扶幼,壯丁手持磨得鋥亮的菜刀、釘耙、鋤頭,眾人麵沾雨汗,目光卻灼灼如炬,高呼“為國儘忠”,人群擁擠,緩緩向皇城湧去。
女子正凝神遠眺,忽聞身後腳步細碎,原是摘星處女衛醉花陰推門而入。
隻見其行至女子身後數步之遙,便止步垂手,欠身低語道:“公主,晨寒雨冷,長安今日頗不太平,還是回屋裡歇著吧。”
李嵬名聞言,眉尖愈蹙,抬手輕按太陽穴,聲線裡裹著未醒的慵懶:“這炮聲喧擾了一夜,此刻又這般喧嚷,叫人如何安歇?”
說罷略轉過身,眼波微掃過醉花陰,唇邊浮起三分笑意,卻帶著些微譏誚之意。
醉花陰聽得此言,氣息便是一窒,肩頭微微垂下,無奈輕歎:“公主寬心,今日冰雪城早已閉門謝客,四周皆有摘星處高手護衛,定保公主萬全。”
“是護衛,還是監視?”李嵬名輕笑一聲,話音不高,卻似銀針輕刺,狠狠紮在了醉花陰心坎上。
醉花陰神色微變,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撚著衣角,心下暗忖:摘星處這許多姐妹,跟的主子不是世家千金,便是精明主母,偏生自己被派來侍奉這位“小祖宗”。既要防著她出走,又要哄得她順意,稍有不慎便要挨罵,真真是時運不濟。
雖如此思量,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隻低聲應道:“公主說笑了,自然是護衛。”
李嵬名與她相處日久,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
當下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纖指輕點欄杆:“沒良心的小蹄子!跟著我,倒是委屈了你不成?”
“不曾!”醉花陰急忙抬頭,聲調略揚,又即刻低了下去,甕聲應答。
李嵬名白了她一眼,不去跟她計較,轉眸又望向東城。
此刻炮聲似乎又近了些,連皇城方向的宮牆輪廓,都被硝煙籠罩得模糊了幾分。
李嵬名纖手輕撫小腹,眸中掠過一絲疑雲:“今日長安倒是熱鬨,莫非那楊炯真要登基稱帝了不成?”
“哎喲!公主可不敢這般說!”醉花陰急忙上前一步,聲調裡帶著惶急,伸手欲攔又不敢唐突,隻立在原地,臉色都白了幾分。
李嵬名見她如此,輕輕聳肩,語調漫不經心:“有甚麼說不得?普天之下誰不知,這大華真正做主的是梁王府?如今楊炯更是手握重兵,我若是他,早便黃袍加身了,何至於拖延至今?”
“公主!事情並非如此!”醉花陰急忙截住她的話頭,神色端正了幾分,腰杆也不自覺挺直,眼中帶著幾分鄭重,“我家老爺與公子皆是以天下為己任之人。若非如此,又何須殫精竭慮,四處奔波?比起九五之尊,梁王府更願見天下安定,百姓豐衣足食!”
“不登大寶,如何使百姓豐衣足食?靠嘴嗎?”李嵬名轉眸看她,眼中帶著幾分探究,語氣卻依舊平淡。
醉花陰被她問得一怔,唇瓣微張,竟一時語塞。
半晌,她才垂下頭來,聲氣弱了幾分:“癡人才貪圖那帝位。如今我家老爺與天子又何異?何必為那虛名徒做眾矢之的,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
李嵬名聽了,便不再言語,重又轉向遠處,凝眸發呆。
夜風又起,吹得她青絲繚亂,發梢掠過雕欄,簌簌有聲。
李嵬名獨立雨中,身影在雨霧間顯得分外單薄,眸光渙散,似有所思,又似無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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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輕歎一聲,語音裡帶著三分惆悵:“他那般性情,原不是做皇帝的料。心腸過軟,又太重情義,哪有半分孤家寡人的樣子。”
醉花陰心下不以為然,卻也不知如何辯駁。她家少爺素日待人溫厚,確無掌權者應有的狠厲決絕,可卻比那皇帝強上不知多少。然這般話她豈敢出口,隻得垂手侍立,默不作聲。
李嵬名憑欄久立,遠處炮聲時作時歇,偶聞幾聲似貓非貓的啼叫,尖細詭異,雜在喊殺聲中,更襯得長安城一片末世蕭索。
天色愈發陰沉,雨絲漸密,打在麵上寒沁肌骨。她深深吸氣,胸脯微微起伏,抬手輕擺:“取藥來罷。”
“這般早便用藥?”醉花陰抬眼相望,眸中帶惑。
往日公主皆是午後方才服藥,今日何故提早如許?
李嵬名以指揉額,在太陽穴間徐徐打轉,眼底倦意闌珊,聲氣也軟了幾分:“早些用了吧,我今覺困倦,服了藥也好安睡。”
醉花陰聞得此言,不便再問,點頭應下,躬身退去。
行至露台門首,猶自回首相顧,但見李嵬名依舊憑欄而立,長發隨風飄舉,蕭索孤寂之態令人心惻。
她輕歎一聲,轉身出了房門,囑咐侍女煎藥,自己則守在門首,心下總覺不安,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李嵬名見醉花陰去遠,麵上倦色漸褪,眸光倏然銳利。
她側耳聽得門外動靜,確認其已往樓下,方才緩緩轉首,望向二樓側簷。
那處簷角掩映,昏暗難辨,唯見雨絲垂落,織就一幅水簾。
李嵬名凝視片刻,朱唇微啟,聲若遊絲:“炯炯?!”
話音方落,但聞得“喵”的一聲啼叫,似貓非貓,尖細中帶著野性,自簷下陰影中傳出。
旋即,昏暗中乍現兩點綠芒,一道黑影自簷下疾竄而出。借著屋內燈火,分明見得那黑影竟是隻兔猻!
隻見那兔猻身形與成年家貓相若,卻較之更為粗壯,一身灰褐皮毛間雜深色斑點,被雨水浸透後緊貼其身,更顯野性勃發。
其耳短圓,此刻微微豎起,似在警覺四周動靜;一雙深碧眼瞳疾轉如電,閃爍野性光芒,宛若搜尋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