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夜皇城,端的是天公動怒,黑雲如潑墨般壓在宮簷之上,連那輪殘月也被遮得半點不見。
白雨如跳珠,砸在青石板上“劈啪”作響,濺起半尺高的泥花;又似萬千鋼針,紮在甲胄上簌簌有聲。
楊朗身披烏金鱗甲,甲片縫裡還沾著先前零星廝殺的血汙,被雨水一衝,順著甲縫往下淌,在馬鞍旁積成小小的血窪。
他胯下“踏雪烏騅”是匹久經戰陣的良駒,此刻也有些煩躁,刨著蹄子,鼻息裡噴著白氣,把地上的泥水吹得四散。
青龍衛列成三隊,前隊持盾挺槍,中隊挎弓負箭,後隊扛著攻城器械,黑沉沉一片如潮水般湧到坤德門前,火把的光在雨幕裡晃悠,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冷光。
坤德門乃後宮第一門,高有三丈六,寬足兩丈,門上嵌著九九八十一顆碗口大的銅釘,釘帽鎏金,雖被雨水打濕,仍隱隱透著貴氣。
門楣上雕著“雙鳳朝牡丹”,鳳羽紋路精細,牡丹花瓣層層疊疊,隻是此刻在風雨中,那鳳凰倒似要振翅一般,遇雨而飛。
門樓上鋪著青瓦,飛簷下掛著的銅鈴早被狂風扯斷了繩,在簷角晃來晃去,“叮鈴”聲混在雨聲裡,竟有幾分淒厲。
門後隱約能看見千牛衛的甲胄反光,還有長槍的槍尖在火把下閃著寒芒,顯然是早已堵在這深宮第一道關口,以逸待勞。
李淑勒馬立在楊朗左側,她穿一身銀白軟甲,沒戴頭盔,長發用一根玉簪束著,雨水順著發梢往下滴,打濕了肩頭些許。
她手裡牽著韁繩,另一隻手輕輕拍著戰馬的脖頸,那馬是西域進貢的“照夜玉獅子”,此刻也有些不安,煩躁的甩著尾巴。
李淑看了眼坤德門,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楊將軍,如今局勢已明。李澤從西門攻入,這半個時辰沒動靜,定是與楊炯的人纏上了。白虎衛失守雁門關,楊炯定不會輕饒,李澤那邊……怕是也凶多吉少。”
她頓了頓,目現決絕:“眼下這皇城,就剩我與李漟爭個高低。今日之事,成則我主社稷,敗則你我皆是叛軍,要被釘在史書上受萬世唾罵。”
楊朗聽得這話,眉頭擰成了個川字,大手按在腰間的長槍上,心裡翻江倒海:梁王這老狐狸,打從宣德門事發就沒露麵,明擺著是坐山觀虎鬥!楊炯那廝敢動兵,十有八九是得了梁王默許,可梁王又不把話說死,無非是等哪方贏了,便湊上去認哪方為主。
天波府自先父去後,早已沒了往日榮光,今日跟著大公主起兵,是唯一複興的機會,這機會若錯過了,天波府的招牌怕是要徹底埋進土裡!
一念至此,他深吸一口氣,雨水順著頭盔的護耳流進衣領,冰涼刺骨,卻讓他腦子更清醒。
這一年征戰,讓他明白,機會並不常有,有的時候,無論你怎麼努力,決定成敗的隻是那其中的一兩次。
楊朗猛地抬槍,槍尖直指坤德門,喉間爆出一聲嘶吼:“兄弟們!今日之事,沒有退路!破了這三門,榮華富貴是你們的,天波府的榮光也是你們的!跟老子殺進去,誅滅反賊,同享潑天富貴!殺——!”
“殺——!”兩萬青龍衛齊聲呐喊,震撼天地。
前隊士兵“哐當”一聲將盾牌砸在地上,組成一道盾牆,後隊的弓箭手搭箭拉弓,箭尖對著門樓上的千牛衛,隨時準備進攻。
正此時,門樓上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楊朗!你身為青龍衛大將軍,不思護駕,反帶人造反?我千牛衛奉陛下令,今日定要將爾等斬儘殺絕,以正國法!”
說話的是千牛衛校尉湯仁貴,這廝生得五大三粗,滿臉絡腮胡,手裡提著一把鬼頭刀,刀把上還掛著個骷髏頭,一身匪氣十足,哪有半分皇家禁衛軍模樣。
楊朗冷笑一聲:“陛下?誰是陛下?爾等為虎作倀,助李漟禍國,你們才是真叛軍!今日老子就替天行道,斬了你們這些亂臣賊子!”
說罷,楊朗一揮手:“弓箭手,射!”
“咻咻咻——!”箭雨如飛蝗般射向門樓。
千牛衛早有準備,舉起盾牌格擋,“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於耳。
有幾個沒躲及的千牛衛中了箭,“啊”的一聲從門樓上摔下來,重重砸在青石板上,血瞬間就被雨水衝開,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紅痕。
湯仁貴在門樓上看得眼冒火,大吼道:“放箭!扔石頭!彆讓他們靠近!”
門樓上的千牛衛紛紛射箭,還有人搬起塊頭大的青石板往下扔,石板砸在盾牆上,“轟隆”一聲,竟把最前麵的兩麵盾牌砸得粉碎。
後麵的青龍衛士兵躲閃不及,被石板砸中腿,“哢嚓”一聲骨裂的脆響,那士兵慘叫著倒在泥裡,轉眼就被後麵的士兵踩了過去。
楊朗見硬衝不行,轉頭對身旁的副將趙之麟道:“趙之麟,你帶兩百兄弟,扛攻城錘從側麵繞過去,佯攻左側;再讓陳沂忠帶三百人,從右側用撞木砸門閂。記住,佯攻要真,彆讓他們看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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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之麟是個身高八尺的壯漢,膀大腰圓,能扛著三百斤的石鎖跑十裡地,在青龍衛頗有名聲。
此刻接到命令,他甕聲甕氣地應了聲“得令”,轉身從後隊拽過兩百個精壯士兵,每人扛著一截粗木,直奔側方而去。
趙之麟冒著箭雨,一人當先,大喝一聲:“兄弟們,跟老子上!”
兩百人扛著錘子,貼著牆根往城門左側衝,箭雨落在他們的盾牌上,“劈啪”作響,有個士兵的盾牌被箭射穿,箭杆紮進他的胳膊,他咬著牙,一把拔出箭,甩了甩血,繼續往前衝。
陳沂忠則帶了三百人,每人手裡拿著根兩丈長的撞木,撞木頂端裹著銅皮,閃著寒光。
隻見他們繞到右側,陳沂忠喊了聲“一二三”,三百人一起發力,撞木“轟隆”一聲撞在門上,門板劇烈震動,門上的銅釘都晃了三晃。
門後的千牛衛趕緊頂著門板,有人大喊:“快!拒馬頂門!彆讓他們撞開!”
湯仁貴在門樓上看得清楚,知道左側是佯攻,右側才是真的,當即大吼:“都往右側射箭!扔油桶!燒他們的撞木!”
幾個千牛衛扛著油桶跑到門樓邊,把桶蓋一掀,熱油順著門板往下澆,陳沂忠身後的一個士兵躲閃不及,熱油澆在他的手上,“滋啦”一聲,皮肉瞬間就作焦黑。
那士兵慘叫著倒在地上,在泥裡滾來滾去,可雨水哪能澆滅熱油的火,沒一會兒,他的手就燒成了黑炭。
陳沂忠眼睛都紅了,他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風,裹在撞木頂端,大吼道:“兄弟們!跟老子衝!”
“殺——!”三百人齊聲呐喊,再次扛起撞木,這次他們故意把撞木往熱油澆不到的地方撞,“轟隆”“轟隆”的聲音越來越響,門板上的木紋漸漸裂出縫隙。
趙之麟見右側打得激烈,他怒吼著扛起攻城錘,猛地砸在左側的牆垛之上,隻聽得“哢嚓”一聲,牆垛掉了塊磚。
他立刻大喊:“兄弟們,加把勁!左邊的牆要塌了!”
門後的千牛衛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一半人跑到左側頂門,右側的壓力頓時小了不少。
楊朗見時機已到,猛地挺槍衝了上去,大吼道:“前隊跟我衝!殺進坤德門!”
話音剛落,胯下的踏雪烏騅往前一躍,楊朗挺著長槍,槍尖直刺向一個從門後探出頭的千牛衛。
那千牛衛剛要舉刀格擋,槍尖已經刺穿了他的喉嚨,鮮血噴了楊朗一臉,被雨水一衝,順著下巴往下滴。
青龍衛士兵見將軍帶頭,也都紅了眼,紛紛越過盾牆,往門後衝去。
一個千牛衛舉盾格擋,陳沂忠的刀砍在盾牌上,火星四濺,他順勢一腳踹在那千牛衛的肚子上,那千牛衛慘叫著倒在地上,陳沂忠上前一步,彎刀一揮,斬下了他的頭顱。
湯仁貴在門樓上見大門要破,急得眼睛都紅了,他提著鬼頭刀,從門樓的梯子上爬下來,剛落地就揮刀砍向一個青龍衛士兵,那士兵猝不及防,被砍中了肩膀,盔甲裂開一道大口子,鮮血噴湧而出。
湯仁貴大吼道:“殺!誅殺反賊,衛國儘忠!”
趙之麟這時候也扛著攻城錘衝了過來,他見湯仁貴砍殺自己的兄弟,大吼一聲:“艸你娘!敢傷我兄弟,吃老子一錘!”
他舉起攻城錘,猛地砸向湯仁貴,湯仁貴趕緊舉刀格擋,“鐺”的一聲巨響,鬼頭刀被砸得彎了個弧度,湯仁貴的虎口都震裂了,鮮血順著刀把往下流。
他哪裡見過這麼大的力氣,嚇得往後退了兩步,趙之麟趁機上前,一錘砸在湯仁貴的胸口,“哢嚓”一聲,湯仁貴的肋骨斷了好幾根,噴出一口鮮血,倒在了地上。
趙之麟上前一步,一腳踏在他的胸口,大吼道:“你這廝也配稱將軍?”
說罷,一錘砸在他的腦袋上,腦漿混著鮮血濺了一地。
千牛衛見湯仁貴戰死,頓時亂了陣腳,青龍衛趁機湧入坤德門,雙方在門內展開了混戰。
刀槍碰撞的“鏘啷”聲、士兵的慘叫聲、戰馬的嘶鳴聲混在一起,在雨幕裡回蕩。
有個青龍衛士兵斷了一條胳膊,卻還拿著彎刀砍殺,他的臉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還有個千牛衛士兵被長槍刺穿了小腹,他卻一把抱住槍杆,不讓那青龍衛拔槍,另一隻手舉刀砍向對方的脖子,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在泥裡扭打,最後都沒了氣息。
楊朗更是武勇,挺槍在人群中衝殺,他的長槍如毒蛇出洞,每一次刺出都能帶走一條人命。
有個千牛衛士兵從側麵偷襲,舉刀砍向楊朗後背,楊朗聽得身後有風聲,猛地側身,長槍往後一挑,刺穿了那士兵的手腕,那士兵慘叫著扔掉長刀。
楊朗順勢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那士兵跪倒在地,楊朗長槍一揮,洞穿其喉。
李淑此刻也帶著後隊衝了進來,她手持一把長劍,雖不如楊朗那般勇猛,卻也身手利落。
幾個千牛衛士兵圍上來,她左躲右閃,長劍刺出,精準地刺穿了一個士兵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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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殺,一邊喊:“楊將軍,彆戀戰!儘快趕往寧福門!”
楊朗聞言,抬頭看了看前方,寧福門的方向隱約有火光,他大吼道:“兄弟們,彆跟這些雜碎糾纏!殺向寧福門!”
青龍衛士兵紛紛跟著他往前衝,坤德門廣場上的屍體疊了兩層,雨水把血衝進排水溝,溝裡的水都變成了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