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東方天際剛染出一抹魚肚白,軍營中便響起了清脆的號角聲,如銀瓶乍破,劃破了黎明的寂靜。
楊炯身著赤紅蟒袍,外罩一件墨色嵌銀線的軟甲,腰束玉帶,懸掛長刀,緩步走出中軍大帳。
帳外士兵早已列陣完畢,甲胄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隊列整齊如刀切,連呼吸都似有節律,隻待主將一聲令下。
“整軍!”楊炯聲線沉穩,不高卻穿透力極強,透過晨霧傳到每一個士兵耳中。
隻見他翻身上馬,那烏雲打了個響鼻,前蹄輕輕刨了刨地麵,似也難耐征途的急切。
隨著楊炯手中馬鞭一揚,“出發!”二字落下,大軍便如一條赤色長龍,沿著官道疾馳而去。
一路疾馳,馬蹄聲晝夜不息,隻偶爾在驛站稍作歇息,補充糧草。待到戌時,遠處終於現出河中府的輪廓。
放眼看去,隻見那城門樓在暮色中巍峨矗立,懸掛的紅燈籠已點亮,如繁星般綴在黑夜裡,城門下往來的行人車馬依舊絡繹不絕,顯見得這府城的繁華。
剛到城門口,便見一隊人簇擁著一位老者迎了上來。那老者約莫六十上下,麵如滿月,頷下三縷銀髯梳理得一絲不苟,身著寶藍緞麵的知府官服,腰束翡翠玉帶,見了楊炯,忙快步上前,雙手拱起,腰微彎,語氣恭敬又不失熟稔:“王爺一路辛苦!下官王旦,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楊炯翻身下馬,伸手虛扶了一把,笑道:“王知府不必多禮,深夜勞你等候,倒是本王過意不去了。”
這王旦與楊炯也算故舊,去年楊炯送李漁北上和親,便是這王知府一路精心安排,飲食住行無不妥帖,是個極會辦事的人物。
王旦直起身,臉上堆著溫和的笑,目光掃過楊炯身後的大軍,又道:“王爺率軍而來,一路風塵仆仆,下官已在府衙備了薄宴,還有城中幾位鄉紳作陪,也好為王爺接風洗塵。”
說罷,便要引著楊炯往府衙去。
楊炯卻擺了擺手,語氣誠懇:“多謝王知府美意,隻是大軍剛到,將士們疲憊不堪,當務之急是讓他們在城外安營歇息,飲食之事簡單些便好。至於接風宴,便不必了,本王也想早些尋個清靜處歇下。”
王旦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笑道:“王爺心思縝密,下官怎會想不到?早已讓人在城外選了開闊之地,可供大軍駐紮,糧草也已備好,隻待將士們入住。至於王爺的住處,下官也有安排,去年王爺送公主北上時,曾下榻在城郊的漱玉山莊。
自那以後,下官便將山莊修繕一番,定為皇家彆院,尋常人不得入內。今日王爺前來,正好安置在那裡,清淨雅致,也合王爺心意。”
這話聽得楊炯心中熨帖,暗道這王旦果然八麵玲瓏,做事這般周到。
當即點了點頭:“有勞王知府費心了。”
隨後,楊炯命副將帶領大軍前往城外營地,自己則帶著親隨,跟著王旦往城中走去。
此時夜色已濃,河中府的街市卻依舊熱鬨非凡,街衢兩旁,店鋪鱗次櫛比,綢緞莊的蜀錦在風裡招展,紅的似火,綠的如茵。
酒肆的幌子上寫著“河中春”三個大字,香氣從門縫裡飄出,混著隔壁糕點鋪的甜香,勾得人饞蟲亂動;還有那乘風速運的鏢車,騾馬披了紅綢,車夫吆喝著“借過借過”,車輪滾滾,碾過青石板路,留下一串清脆的聲響。
行人摩肩接踵,多是商賈打扮,手裡捏著賬冊,臉上帶著笑意,或是與同伴高聲談笑著生意,或是駐足在攤位前挑選貨物,連街邊賣花的小姑娘,籃子裡的薔薇都開得格外嬌豔。
楊炯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想起去年來時,河中府雖也繁華,卻遠不及今日這般熱鬨,便隨口讚道:“王知府治理有方呀!這河中府,可比去年熱鬨多了。”
王旦忙連連擺手,臉上帶著幾分謙遜,如實道:“王爺謬讚了!下官不過是做了些分內之事,哪當得‘治理有方’四個字?這還不是托了盧掌櫃的福。
盧掌櫃將乘風速運的中轉站安置在此處,往來的商客多了,貨物流通也快了,府裡的生意才這般興旺。若沒有盧掌櫃的支持,哪裡能有今日的光景?”
楊炯順著王旦的目光望去,隻見不遠處,盧和鈴正站在一處商鋪前,與幾位商人模樣的人說著話,手中拿著一本賬冊,不時點頭,神情專注。
她今日穿了一身淺青色的衣裙,外麵罩著一件月白的比甲,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隻插了一支碧玉簪,雖不施粉黛,卻透著一股乾練的英氣。
楊炯見她這般忙碌,心頭不由得一軟。盧和鈴不辭辛勞,先是從西北領兵入京,後又執意要跟自己北上,為的便是幫自己打理商事,支撐軍需,可自己這些日子忙於軍務,竟連好好陪她說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一念至此,楊炯忽然想起太原家中的庭院,那梨花怕是早已謝了;還好那荼蘼花,此時該是開得正好,隻是不知誰替自己照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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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著,楊炯的目光柔和了幾分,對王旦道:“盧掌櫃確實辛苦,不過王知府能為商客們營造這般安穩的環境,也是大功一件。如今朝中正值用人之際,像王知府這般勤勉務實的官員,總能有更好的去處。”
這話雖說得隱晦,王旦卻是何等精明,一聽便明白了“更好的去處”,便是意味著自己有機會升遷,而且看楊炯的語氣,怕還是要升到封疆大吏的級彆。
王旦心中頓時激動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真切,忙又躬身道:“王爺提攜之恩,下官沒齒難忘!若真能有那般機會,下官定當儘心竭力,不負王爺厚望!”
說罷,便要屈膝叩謝。
楊炯忙伸手攔住,笑道:“王知府不必多禮,你本就有才乾,隻需好生做事,日後自有機會。時辰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去漱玉山莊吧。”
王旦這才穩住心神,連忙應了聲“是”,引著楊炯一行人往城郊走去。
漱玉山莊離城不遠,不過半柱香的路程,進了莊門,便是一條抄手遊廊,廊下掛著月白的紗燈,風吹過,紗燈輕輕搖曳,光影斑駁。
遊廊兩旁種著芭蕉和翠竹,芭蕉葉寬大如傘,翠竹挺拔如劍,月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石子路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穿過遊廊,便是正廳,廳前有一池碧水,池中養著幾尾錦鯉,見了人來,便擺著尾巴遊過來,似在迎客。池岸邊是一片月季叢,開得正盛,紅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還有幾株罕見的黃月季,嬌嫩欲滴,香氣清幽,沁人心脾。
王旦將楊炯引到正廳,又吩咐下人將隨行的親衛一一安置妥當,這才躬身告退。
楊炯送走王旦,又囑咐了親衛幾句,讓他們好生看守山莊,不許閒雜人等入內,待一切安排妥當,已是深夜。
月色如水,灑在山莊的庭院裡,靜謐無聲。
楊炯揉了揉眉心,隻覺一陣疲憊襲來,正想回房歇息,卻見那月季叢前立著一道身影。那人身著月白錦袍,腰間束著一條金色的腰帶,將腰身勾勒得愈發勁瘦。
金發用一隻白玉冠束了大半,幾縷碎發垂在額前和耳側,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他背著手立在月季叢旁,側臉線條利落,眉眼精致,卻又透著幾分英氣,正伸手輕撥一朵盛放的紅月季,指尖觸到花瓣,又輕輕收回,動作間竟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柔和。
不是“約翰王子”是誰?
隻是如今楊炯早已知道她是女兒身,再看她這男裝打扮,隻覺既熟悉又陌生,往日裡的“約翰”英氣勃勃,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男子的豪爽,可此刻,月光下的她,眉梢眼角似都染了幾分女子的嬌俏,尤其是那輕撥月季的動作,簡直矛盾非常。
楊炯心中暗道:這兄弟變姐妹,倒真叫人一時轉不過彎來。
當即,楊炯緩步走上前去,沉聲道:“我該叫你約翰?還是安娜?”
約翰白了楊炯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隨意,竟沒了往日的客氣:“叫什麼不一樣?我聽說這山莊裡有一處溫泉?”
“確實有!”楊炯沉聲應道,目光掃過她的臉。
月光下,約翰的肌膚愈發白皙,似上好的羊脂玉,碧色的眼眸在月色中泛著光,隻是此刻,那眼眸裡少了幾分往日的狡黠,多了幾分女子的靈動。
“我這幾日舟車勞頓,身子乏得很。”約翰伸了個懶腰,錦袍下的身形隱約可見,“你幫我看著點人,彆讓旁人闖進來。”
自從暴露了身份,約翰與楊炯相處時便沒了那般扭捏,連“楊兄”都不曾叫了,倒多了幾分熟稔的隨意。
楊炯翻了個白眼,語氣帶著幾分調侃:“你倒會差遣人!讓一國郡王給你守門,你這架子可夠大的。”
約翰輕哼一聲,瞪了他一眼,語氣帶著幾分鄭重:“我這秘密,知道的人不超過三個!若是被人發現我是女子,不僅我的計劃會泡湯,對咱們的合作也是隱患。你總不想辛苦籌謀的事,最後毀在這點小事上吧?”
“說起這合作,我倒要跟你說道說道。”楊炯收了調侃的神色,一本正經道,“合作向來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之上,如今你這‘兄弟’變‘姐妹’,我可得重新考慮咱們合作的條件了。”
約翰腳步一頓,猛地轉過身,一把扯住楊炯的衣袖,美眸圓睜:“你什麼意思?又想反悔?還想趁機加條件?”
她的手指纖細,力道卻不小,攥得楊炯的衣袖都皺了起來。
“唉唉唉,你先鬆手。”楊炯撥開她的手,無奈地聳聳肩,“你捫心自問,扶植一個皇帝和扶植一個女皇能一樣嗎?
你們拜占庭雖有女皇的傳統,可朝中的元老、各地的總督和教會,未必會真心服你一個女子。我若要幫你,付出的代價可比幫一個男子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