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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荏苒,倏忽間已過了五月中旬。
塞北之地,白日裡烈日曝曬,黃沙燙足,兀自炎熱難當;待到入夜,雖不及寒冬臘月那般風似刀刮,然沙磧之中餘熱漸散,寒氣便自地脈深處絲絲透將出來,交織成一種悶熱褪去後、乾冷襲人的氛圍。蒼穹之上,疏星淡月,映照著下方孤城獨峙,更顯天地蒼茫,殺氣森森。
是夜,龜茲城頭,火炬明滅。
主將耿伯宗全身披掛,那破損甲葉映著淒冷月光,愈顯滄桑。他手按垛口,凝眸遠眺,但見城外塞爾柱連營數十裡,燈火密如繁星,刁鬥之聲相聞,偶爾傳來胡馬悲嘶,攪得人心頭煩惡。
耿伯宗默然不語,眉間深鎖如同刀刻,心中暗忖:“城內水源將竭,掘井數日竟無一滴水出,弟兄們唇裂出血,馬匹倒斃日漸增多……這般困守,終非了局。”
正憂悶間,忽聞身後登樓腳步聲響,雜遝而來。
回頭視之,卻是校尉範羌,引著一人走上城頭。
那人看年紀三十上下,生得麵龐方正,鼻直口闊,一雙眸子在火光下顯得沉穩忠厚,正是烏孫國王派來的使節,名喚安日。
範羌近前低聲稟道:“將軍,安使節又來了。”
那安日不待耿伯宗開口,搶先一步,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耐與焦躁,拱手道:“耿將軍!本使奉我王之命,秘密潛入這龜茲城中,為的便是與將軍商談共同禦敵之策!
如今算來,已近十日矣!咱們到底何時方能出城,與那塞爾柱蠻子決一死戰?!終日困守於此,豈不坐以待斃?”
耿伯宗並未轉身,依舊望著城外營火,聲音悠悠,聽不出喜怒:“安使稍安勿躁。兵者,詭道也。時機未至,不可輕動。”
“時機未至?!又是這番說辭!”安日聞言,似是怒意難抑,聲音陡然拔高,“耿將軍!我烏孫國念在上三朝曾與華朝公主和親,有著香火情分,不忍見貴軍孤城覆滅,這才不惜國力,調動一萬精騎來援!為的便是助將軍一臂之力!
可將軍卻總是這般推三阻四,言語含糊!今日若不給我一個準信,到底何時出兵,本使實難回複我王!”
耿伯宗默然片刻,終於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如兩盞寒燈,直射在安日臉上,沉聲道:“安使……似乎對我軍何時出兵,格外關切?”
安日被這目光一照,心頭微凜,麵上卻更顯憤慨,切齒道:“將軍此言何意?莫非疑我烏孫誠意?我王傾國之兵來援,一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所耗糧草不下三百石,草料亦需兩百石,其餘輜重損耗更是不計其數!
我烏孫雖稱富於西域,卻也非取之不儘!這般空耗國力,拖延一日,便是一日的巨糜!
將軍豈不聞‘師老則疲,財匱則竭’?若遷延日久,士氣墮矣,屆時縱想出兵,恐亦無力回天!”
“安使所言,確是實情。隻是……”耿伯宗麵露難色,欲言又止。
安日見狀,急追問道:“將軍到底有何顧忌?但說無妨!莫非是信不過我烏孫?”
耿伯宗沉吟不語,隻是目光深邃地看著安日。
安日瞬間仿佛恍然大悟,麵色漲得如同豬肝,怒極反笑:“哈哈哈!好!好一個耿伯宗!原來你大華人慣以這般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既如此,我安日在此還有何意味?
本使這便出城,回稟我王,即刻撤軍!免得在此惹人猜忌,徒耗我國力!”
說罷,安日猛地一拂袍袖,轉身便要走,狀極決絕。
耿伯宗見火候已到,忙搶上一步,伸手攬住安日胳膊,臉上堆起些許笑意,語氣緩和道:“安使且慢!何必動怒?
非是耿某不信,實乃軍機大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籌備需時,若因急躁而泄露,豈非前功儘棄,反誤了你我兩家大事?”
“哼!”安日用力甩開耿伯宗的手臂,雖仍麵沉似水,腳步卻已停下。
耿伯宗知其已入彀中,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冷意,隨即麵色一正,似下了極大決心,壓低聲音道:“安使既如此說,耿某若再隱瞞,倒顯得矯情了。不瞞安使,破敵之策,已籌劃停當,本欲這兩日便告知於你,共圖大舉。”
安日目光一閃,怒氣稍斂,追問道:“哦?是何妙計?將軍快快講來!”
耿伯宗引安日至垛口暗處,指著城外影影綽綽的敵營,沉聲道:“安使有所不知。我領軍衛此番西來,雖遭圍困,卻攜帶了五千枚轟天雷!此物威力,足可開山裂石!”
他頓了頓,觀察安日神色,見其屏息凝神,續道:“我意已決,三日後拂曉,佯開西門,出兵搦戰,許敗不許勝,將塞爾柱大軍誘入城內。
待其主力儘入甕城及主要街巷,我便引爆早已埋設於城內各處高聳建築要害之處的轟天雷!屆時,天崩地裂,屋宇傾頹,管教那阿爾斯蘭的兵馬,死傷過半!”
安日聽到此處,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麵上難掩驚駭:“這……這轟天雷,竟有如此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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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有假?”耿伯宗傲然道,“龜茲城內,廟宇、望樓、富戶石堡皆已暗中改造,內藏火藥,以藥線相連,一處爆則處處爆,威力疊加,絕不遜於地龍翻身!
你道耿某為何甘受圍城之苦,死守不退?便是要消磨那阿爾斯蘭的銳氣,使其驕狂,屆時方能放心大膽,引他入這絕地!”
安日聽得頻頻點頭,眼中異彩連連,撫掌道:“若果真如此,則塞爾柱大軍必破!隻是……我還需即刻出城,稟告我王,以便三日後準時出兵策應,內外夾擊!”
耿伯宗情真意切道:“此去凶險,安使孤身一人,耿某實在放心不下,我遣一隊精銳護送……”
“不必!”安日斷然拒絕,拱手道,“將軍美意,心領了!此刻城外遍布敵軍耳目,人多反易暴露行蹤。我一人一騎,熟悉路徑,趁夜色潛行,料無大礙!”
言罷,安日不等耿伯宗再言,豪邁一笑:“耿將軍!三日後,待破了塞爾柱,你我再於這龜茲城內,痛飲慶功酒!”
“好!一言為定!”耿伯宗亦拱手還禮。
安日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下城,自有軍士引他往早已探明的隱秘暗道出城而去。
待安日身影消失,範羌方湊近前來,低聲道:“將軍,這廝果然沒憋好屁!這數日來,明裡暗裡打探我軍虛實,尤其關心糧草水源。幸得將軍早有防備,令我等以沙土充糧袋,堆砌假糧垛,又每日故作姿態,搬運所剩無幾的清水,方才瞞過這奸細。”
耿伯宗眼眸中寒光乍現,冷哼道:“哼!西域諸國,見利忘義者多矣!何曾真講什麼情誼?那阿爾斯蘭前腳剛斷我水源,投毒沙磧,他烏孫後腳便來‘雪中送炭’,世上哪有這般巧事?無非是見我軍困頓,欲誘我出城,落入其與塞爾柱預設的陷阱,一舉殲滅罷了!”
範羌重重點頭,又道:“將軍方才虛虛實實,將那轟天雷破城之計告之,此賊必然急報阿爾斯蘭。隻是……若那阿爾斯蘭性急,或是個急功近利之輩,不等三日,今夜便揮軍強攻,該如何是好?”
耿伯宗冷笑道:“你且寬心。那阿爾斯蘭誌在中原萬裡江山,豈肯在龜茲這彈丸之地折損過多兵力?他多日圍而不攻,便是存了此心。
況且,此人雖年輕氣盛,卻非全然無謀之輩。如此‘妙計’,他得知後,必是寧可信其有。
三日時間,正好容他準備,好給我們拖延援兵抵達時間。
屆時,阿爾斯蘭定會驅趕城內被俘百姓為先導,替他趟路試雷,既可破我計策,又能亂我軍心,何其毒也!”言及此處,耿伯宗語氣轉沉,問道:“城內新掘之井,今日可有出水?”
範羌麵色一黯,搖頭歎道:“回將軍,三口深井,已掘下七丈,至今未見半點水星……弟兄們,已是渴得難熬了。”
耿伯宗聞言,雙拳驟然攥緊,沉默良久,猛地抬頭,眼中決然之色一閃:“不能坐以待斃!範羌,你速去揀選一百名悍勇敢死、尚有餘力的弟兄!人披軟甲,馬摘鸞鈴,備足火油、硝磺、引火之物!今夜寅初時分,隨我出城,劫營燒糧!”
範羌先是一愣,隨即眼眸中爆出精光,壓抑著激動低聲道:“將軍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見耿伯宗點頭,範羌大喊一聲:“末將遵命!”
說罷,轉身匆匆下城準備去了。
且說那烏孫使節安日,自龜茲城密道潛出,行蹤極其鬼魅。他行事極為謹慎,並不立刻直奔塞爾柱大營,而是先伏於沙丘之後,凝神靜氣,仔細觀察身後有無追兵蹤跡。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分,見四下裡唯有風卷流沙,並無半點人聲馬嘶,心下稍安,暗道:“耿伯宗啊耿伯宗,任你奸猾似鬼,也要喝老爺的洗腳水!”
這才辨明方向,施展身手,一路避開幾處塞爾柱巡邏哨隊,快馬加鞭,直往塞爾柱大營而去。
到得營門,安日亮明身份,自有巡營軍校引他入內。
此刻雖已夜深,那中軍大帳卻是燈火通明。
安日整了整衣冠,低頭趨步入帳。
隻見帳內當中虎皮交椅上,端坐著塞爾柱王子阿爾斯蘭,碧眼灼灼,不怒自威。下首一人,肥頭大耳,身著烏孫王服,正是烏孫國王烏就屠,此刻正賠著笑臉,神情略顯局促。
安日搶步上前,單膝跪地,朗聲道:“卑職安日,參見王子殿下,參見我王!”
阿爾斯蘭微微頷首,語氣淡漠:“起來回話。去了這些時日,探得何等消息?”
安日起身,躬身稟道:“回殿下!那耿伯宗老奸巨猾,起初多方搪塞,不肯實言。卑職幾番試探,又伴作惱怒欲走,方才逼得他吐露實情!”
當下,便將耿伯宗所言“五千轟天雷”、“三日後佯敗誘敵”、“引爆城內建築”之計,原原本本,細述一遍。
阿爾斯蘭聽罷,碧眸之中閃過一絲疑忌,冷笑道:“轟天雷?五千枚?威力堪比地龍翻身?烏就屠,你久在烏孫,可曾親眼見過此物?莫不是那耿伯宗窮途末路,編造出來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