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虹橋碼頭!”楊炯瞳孔驟縮,失聲驚呼。
這虹橋碼頭乃是長安第一大港,虹河穿城而過,南接江南漕運,北通京畿各州,如今蝗災肆虐,關中糧草緊缺,江南各大糧商的南糧北運,全靠這碼頭集散周轉。
若是碼頭出事,糧草運輸斷絕,數十萬災民便要斷了生路,屆時餓殍遍野、流民暴動,後果不堪設想。
一念至此,楊炯哪裡還坐得住,轉身便要往外衝,回頭對李淽急聲道:“卿卿,虹橋碼頭火勢滔天,我得立刻過去!”
話未說完,李淽已快手快腳穿好了繡鞋,裙擺一拂,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語氣果決:“後院有寶馬‘金絲虎’,快隨我來!”
她雖是金枝玉葉,早年卻也跟著名將學過騎射,遇事素來不拖泥帶水,此刻眉宇間不見半分嬌弱,反倒透著一股颯爽英氣。
楊炯先是一愣,隨即釋然。他忘了,這位公主殿下當年在獵場追熊逐鹿,可比男兒還要勇猛幾分,如今不過是久居溫柔鄉,才少了些往日鋒芒。
當下不及多言,任由她拉著往後院奔去。
後院馬廄中,一匹通體金黃的寶馬正昂首嘶鳴,正是李淽心愛良駒‘金絲虎’。
楊炯翻身上馬,剛要勒韁道彆,卻見李淽玉手一伸,已然搭在馬鞍上:“我在坊中也無事,帶我一同去看看,或許能幫上些忙。”
她眼眸明亮,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楊炯知她性子,彆看平時軟軟糯糯,可一旦決定的事便執拗得很,況且此刻事態緊急,也無暇多勸,當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用力一拉:“上來!”
李淽輕盈一躍,便穩穩坐在了楊炯身前,雙臂自然環住他的腰肢。
楊炯勒緊韁繩,沉喝一聲:“駕!”
金絲虎靈慧通性,知曉主人心急,四蹄翻飛,如一猛虎般衝出蛋糕坊後門,朝著城南疾馳而去。
馬蹄踏過青石板路,濺起細碎的塵土,沿途行人紛紛避讓,驚呼聲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
剛出坊門不遠,便見蛋糕坊院內陡然升起三枚天青色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焰劃破天際,在空中炸開三朵瑰麗的青花,轉瞬即逝。
楊炯眼角餘光瞥見,心中微動。他知曉這是李淽暗中培養的護衛信號,看來她早已吩咐下去,一旦有緊急事態便召集人手。這般心思縝密,倒讓他少了幾分顧慮。
一路之上,楊炯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周身氣壓低得嚇人。李淽靠在他懷中,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中壓抑的怒火與焦灼。
如今關中蝗災肆虐,田野間莊稼被啃食殆儘,災民每日都在增加,湧入長安城外的流民已近五萬。
禦前武備司自從接了命令,日夜趕製的毒殺蝗蟲的煙球,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備齊,正是救災的關鍵時候,偏偏虹橋碼頭又燃起大火,這豈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楊炯緊了緊握著韁繩的手,切齒自語:“這大火來的太過蹊蹺,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若是天災,倒也罷了,隻需全力救災便是;可若是人禍,那幕後之人的心腸也太過歹毒,竟敢在這國難當頭之際,焚燒百姓的活命糧,其心可誅!”
金絲虎速度極快,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已望見虹橋碼頭的輪廓。離碼頭尚有半裡之遙,便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熱浪,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與糧食燃燒的糊味,嗆得人難以呼吸。
待走近些,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人心驚膽戰。
虹河之上,數十艘貨船擁擠在一處,大多已是烈焰熊熊,火光衝天。那些滿載糧食的漕船,船身被大火吞噬,木板劈啪作響,不時有燃燒的木屑墜入水中,激起陣陣白煙。
火勢最烈處,幾艘大船已然燒得傾斜,船帆化為灰燼,桅杆轟然倒塌,砸在水麵上濺起巨大的水花,又迅速被火勢蔓延。
位於河道正中的是一艘最大的旗船,船身漆著朱紅,桅杆上懸掛著“嘉禾總號”的大旗,此刻船尾已然起火,濃煙順著風勢往船頭蔓延,船上的水手們驚慌失措地四處奔逃,有的跳水逃生,有的則試圖撲救,卻杯水車薪。
而虹橋碼頭南側的臨時倉儲區,火勢更是凶猛。
那一片倉庫連綿數裡,全是存放糧食的棧房,此刻已然成了一片火海,火光映紅了半邊河麵,倉庫的橫梁不斷坍塌,發出沉悶的巨響,滾滾濃煙幾乎遮蔽了整個碼頭。
“快!”楊炯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隨後趕來的黑衣護衛,聲如洪鐘,“立刻派人去催金吾衛和京兆府的水龍隊,讓他們加快速度!港務使何在?!曹斌!立刻發動所有船工、百姓一同滅火,能搶出一袋糧食便是一袋!”
楊炯聲音洪亮,帶著壓製不住的怒意,穿透了火焰的劈啪聲與眾人的呼喊聲,傳遍了整個碼頭。
“王爺!王爺!”一聲淒厲的悲嚎響起,隻見一個肥胖的中年官員連滾帶爬地奔了過來,此人身著青色官袍,腰束玉帶,正是虹橋碼頭的港務使曹斌。
他滿身塵土,官帽歪斜,臉上熏得漆黑,唯有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滿是驚恐之色,跑到楊炯麵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王爺!小的……小的就是曹斌!大火一燃起,小的就立刻派人去通知京兆府和金吾衛了!金吾衛的水龍隊已經到了,正在搶救北側的倉庫,可……可京兆府的人還沒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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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梁師都!!”楊炯聞言,怒不可遏,一腳踹在旁邊的石樁上,石樁應聲裂開一道細紋,“京兆府衙門就在城南,離碼頭不過三裡之地,這老匹夫竟敢延誤火情,置百姓活命糧於不顧!我看他是真活膩了!”
李淽站在一旁,秀眉緊蹙,小聲提醒:“救災要緊,追究責任之事不妨日後再說。”
楊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他目光掃過整個碼頭,隻見虹河之上,金吾衛已然用大船圈出了一道隔離帶,阻止火勢向更多船隻蔓延。
此刻雖火勢凶猛,暫時還不至於危及虹橋本身,也不會徹底斷絕日後的航運,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楊炯俯身看著跪在地上的曹斌,語氣冰冷:“說!大火是怎麼起的?為何會燒得如此迅猛?”
曹斌嚇得渾身顫抖,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浸濕了胸前的官袍,支支吾吾地說道:“王……王爺!小的也不太清楚!隻……隻是聽說是豐禾糧莊和嘉禾糧莊的船隻同時進港,兩家為了誰先入港卸貨,在碼頭上爭執了起來,吵得麵紅耳赤,沒多久……沒多久大火就從豐禾糧莊的糧船上燒起來了!”
“你的意思是,你們親眼看到火勢是從豐禾糧莊的船上燃起的?”楊炯眉頭一挑,語氣中帶著一絲審視。
曹斌臉色一白,哪裡聽不出楊炯話中的深意,連忙磕頭解釋:“王爺!小的確實是親眼所見!大火剛起時,隻是一點火星,小的立刻發動船工去撲救,可……可那火勢蔓延得太快了,仿佛船上有引火之物一般,根本撲不滅!
後來聽嘉禾糧莊的掌櫃張萬和說,豐禾糧莊的船上除了糧食,還運了不少豬油,怕是豬油受熱自燃,這才讓火勢變得如此凶猛……”
“豬油自燃?”楊炯眸光一凝,心中疑竇叢生。
豬油雖易燃,但尋常情況下絕不會如此迅猛地燃起大火,更何況是在船上,周圍都是糧食,即便有豬油,也不至於瞬間便燒成一片火海。
思及此,楊炯當即轉身,對著周圍正在滅火的金吾衛高聲喊道:“眾將士聽令!立刻將河中尚未燃燒的船隻,還有那艘最大的旗船,全都拉到岸邊來!”
“遵令!”金吾衛將士齊聲應和,聲震四野。
這些軍中精銳動作迅捷如電,當即分出一隊人馬,直奔岸邊那用以固定船隻的纜繩。
纜繩粗如兒臂,本是係舟之用,此刻卻成了拖船的關鍵。
十幾個金吾衛將士一組,握住纜繩,齊聲喊著號子:“嘿喲!嘿喲!”奮力往後拉動。
河中尚未燃燒的幾艘船微微晃動,緩緩朝著岸邊移動。
可就在此時,異變突生,隻聽得“嘣!嘣!嘣!”幾聲巨響接連響起,那幾根粗重的纜繩竟然同時崩斷,士兵猝不及防,紛紛向後仰倒,砰砰聲不絕於耳。
楊炯心中一驚,快步上前,俯身查看那斷裂的纜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