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雄主,自然能看出這個計劃背後隱藏的控製意圖。
一旦女真的經濟命脈與平州綁定,就意味著他們將徹底失去軍事上的主動權。
可是,顧涼和白露描繪的前景,又是那麼地誘人。
沒有饑荒,沒有內鬥,部族安寧,人民富足......這不正是他畢生追求的夢想嗎?
更重要的是,對方選擇了開誠布公。
他們沒有使用陰謀詭計,而是將一切攤開來講,將選擇權交給了他。
這份坦蕩,反而讓他心中的警惕,消解了大半。
他知道,如果對方真想用陰謀,辦法多的是,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許久,完顏宗翰終於抬起了頭。
他眼中的掙紮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斷。
他將草案重重地放在矮幾上,沉聲道:“好一個開誠布公!好一個茶馬互市北擴策!”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顧涼和白露,最終,發出了豪邁的笑聲。
“哈哈哈!我完顏宗翰若連這點氣魄都沒有,還談什麼統一女真各部!這個計劃,我答應了!”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王上請講。”顧涼心中一鬆,知道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
“公估行裡,必須有我指定的人。易貨券的設計,也必須有我們女真的圖騰!”完顏宗翰盯著顧涼,“我要讓我的族人知道,這不是大武對我們的施舍,而是我們與大武平等的合作!”
顧涼與白露相視一笑。
“這不叫條件,這本就是計劃中的一部分。”顧涼毫不猶豫地回答,“合作,自然是平等的。”
他同樣伸出手,與完顏宗翰的大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當顧涼的八百裡加急奏本呈送到大武皇帝的禦案上時,整個朝堂為之震動。
皇帝連夜召集內閣重臣,傳閱了這份名為《平州北境長治久安疏》的奏章。
奏章中,顧涼詳細闡述了分區治理,互市共榮......並附上了與完顏宗翰簽訂的協議草案。
次日清晨的早朝,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兵部尚書張淩第一個出列,他麵色鐵青,手持笏板高聲奏道:
“陛下!臣以為此舉萬萬不可!此乃開門揖盜,養虎為患之策!”
“自古以來,我朝對北方蠻夷,皆以防為主,修長城,屯重兵,以兵威懾之。何曾有過用糧食去養他們的道理?!”
“女真人狼子野心,桀驁不馴,今日缺糧,便向我朝搖尾乞憐!”
“待他日牛羊滿圈,兵強馬壯,第一個要咬的,就是我們大武!”
張淩轉向群臣,痛心疾首地說道:“顧涼此策,看似精妙,實則是在用我大武的血肉,去喂肥一頭隨時可能噬主的餓狼!”
“所謂易貨券,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舉無異於承認女真與我朝對等,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況且,”他話鋒一轉,指向了更現實的問題,“我朝連年征戰,國庫本就不豐。如今要拿出大量的糧食、鐵器去和一個蠻族做交易,這筆錢從哪裡來?難道要從我們戍邊將士的軍餉裡扣嗎?從賑濟災民的錢糧裡出嗎?!”
“顧涼此舉,名為安邊,實為資敵!長此以往,女真人手裡的戰馬越來越多,而我們卻用寶貴的糧食換來一堆無用的皮毛,此消彼長,不出十年,北境危矣!”
“臣懇請陛下,立刻下旨,斥責顧涼的荒唐之舉,並收回對完顏宗翰的封賞,另派大將,以雷霆之勢,剿滅女真!”
張淩的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
“張尚書所言極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用糧食換戰馬,豈不是把刀遞到敵人手裡?”
“顧涼一介書生,紙上談兵,焉知邊境險惡!此策斷不可行!”
一時間,朝堂之上,群情激憤,皆以顧涼之策為賣國。
就在反對之聲達到頂峰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戶部尚書林文博緩緩出列。
作為掌管國家錢糧的大管家,他的意見舉足輕重。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張尚書之言,聽似忠勇,實則迂腐守舊,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敢問張尚書,”林文博轉向張淩,“我朝在北境陳兵多少萬?每年耗費的軍餉、糧草、器械又是多少?!”
“這筆開銷,是否已壓得國庫喘不過氣來?”
“而即便如此,女真人南下劫掠之事,可曾斷絕?”
這一問,直接讓張淩一噎,無言以對。
林文博繼續說道:“顧涼此策,看似是在養敵,實則是在控敵!以商貿為韁繩,以糧食為枷鎖,將女真人的經濟命脈牢牢掌握在我朝手中。這比單純的軍事防堵,要高明百倍!”
他拿起一份賬本,朗聲道:“諸位隻看到我們拿出糧食,卻沒看到我們能換回什麼!戰馬!”
“這是我朝最急缺的戰略物資!”
“過去一匹上等戰馬,在黑市上千金難求,如今我們能以遠低於市價的糧食換取,此乃一本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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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皮毛、藥材,這些運回內地,由官商專營,其利潤足以反哺平州,甚至充盈國庫!這哪裡是虧本買賣?”
“至於資敵之說,更是無稽之談!”林文博的目光掃過眾人,“女真人不事生產,他們的強大,完全建立在劫掠之上。”
“如今我們給他們一條活路,讓他們從掠奪者變為生產者。一個習慣了安穩貿易,家中有了餘糧,能安穩過冬的牧民,還會願意追隨他們的首領,冒著生命危險去打仗嗎?”
“此乃釜底抽薪,從根源上瓦解其戰鬥意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
“陛下!”林文博最後朝皇帝深深一揖,“治大國如烹小鮮,亦如治水。堵不如疏。”
“顧涼此策,正是因勢利導的疏策!雖有風險,但利遠大於弊!”
“臣以為,此乃安邊定國之奇謀,懇請陛下力排眾議,全力支持顧涼!”
“給北境一個機會,也給我大武一個喘息之機!”
林文博的話,邏輯清晰,得到了大部分文官的讚同。
梁國公和安國公對視一眼,都點了頭。
慕容將軍和李將軍也對視一眼,慕容將軍最終歎息一聲說道:“陛下,有一句難聽的話,微臣本想不說,但張大人既然這般說了......我們也就不得不說了,”
“之前邊關與突厥一戰,我們已經損耗了許多銀兩,以及許多兵力......我們國庫實在是開支龐大呀!再者說......再往前推,涼州邊關一戰,更是損失了不少銀錢,我們若是真按照尚書大人所說,要去剿滅女真,恐怕實在沒有那些餘錢!也沒有那些兵力呢。”
“連年戰爭,百姓賦稅極重,苦的是百姓啊......”
龍椅之上,皇帝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兩種聲音都有道理,但也都有其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