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隔閡是顯而易見的。
語言不通是最大的障礙。
推廣站專門配備了翻譯,但很多農業上的專門術語,比如休眠期、頂端優勢、不定根,翻譯過來後女真青年們還是一臉茫然。
王師傅乾脆放棄了複雜的理論,直接采用最直觀的教學方式。
講催芽,他不說原理,直接帶著學員們走進溫暖濕潤的沙土棚,讓他們親手把種薯碼放好,親眼看著幾天後那一個個粗壯的嫩芽如何破土而出......
他讓每個學員都拿起了小刀。
這些習慣了用刀分割獵物、與敵人搏鬥的手,第一次用來小心翼翼地處理一顆土豆。
一個叫阿古拉的青年,是部落裡最勇猛的摔跤手,可他握著小刀,對著一顆土豆比劃了半天,愣是下不去手,生怕一刀下去切壞了那珍貴的芽眼。
王師傅走到他身邊,沒有嘲笑,而是握住他那粗糙的大手,引導著他,穩穩地一刀落下,一塊帶著完美芽眼的土豆塊便誕生了。
他拍了拍阿古拉的肩膀:“好小子,這股穩當勁兒,將來肯定是個種地的好手!”
阿古拉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被誇獎......讓他覺得有些彆扭,但心中卻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漢人師傅們的生活習慣也讓女真青年們感到新奇。
他們發現漢人師傅每天都要洗臉洗手,吃飯用一種叫筷子的奇怪工具,而且從不大聲喧嘩。
而女真人則習慣了席地而坐,用手抓食,聲音洪亮。
最初幾天,食堂裡總是涇渭分明。
漢人師傅們坐在一邊,安靜地吃飯;女真學員們則聚在另一邊,大口吃肉,大聲說笑。
有一次,一個女真青年吃得興起,直接將啃完的骨頭扔在了地上,引來了漢人師傅們皺眉的目光。
翻譯官立刻上前,嚴肅地告訴他,在漢人的規矩裡,這是不衛生的,也是不禮貌的。
那個青年雖然滿臉不服,但在完顏宗弼的嚴令下,還是不情願地撿了起來......
女真青年們在田間勞作後,渾身是汗地回到宿舍,發現漢人師傅們正在用熱水擦洗身體時。
漸漸地,他們也開始學著打來熱水,笨拙地清洗自己。
他們看到王師傅和其他師傅,在吃飯前會仔細地把手上的泥土洗乾淨,並被告知“病從口入,不乾淨的手會把田裡的蟲卵帶進肚子裡”時,他們也想學用筷子了......
最有趣的,是學用筷子。
那兩根小小的竹棍,在漢人手中靈活無比,能夾起任何食物。
但在女真青年們手中,卻像是兩根不聽話的木頭。
他們夾不起菜,戳不穩肉,常常弄得滿桌狼藉,引來陣陣善意的笑聲。
但他們沒有放棄,那種不服輸的勁頭被激發了出來。
阿古拉晚上回到宿舍還在用樹枝練習。
終於在一周後,當他成功地用筷子夾起一粒米飯,並穩穩地送入口中時,他激動得大吼一聲!
“俺咋這麼牛掰呢?!”
很快,女真青年們學會了如何根據土壤的顏色和濕度來判斷是否需要澆水,學會了辨認哪些是害蟲、哪些是益蟲......學會了用草木灰和石灰水這些最簡單的東西來防治病害......
他們曾經隻相信長生天和薩滿的禱告,現在卻親眼見證了科學的力量。
一顆種子,在漢人師傅的擺弄下,能人為地控製它發芽、生長,最終結出累累碩果!
這比薩滿的任何儀式都更加神奇,也更加可靠。
兩個月後,第一批學員迎來了畢業考核。
考核內容很簡單:從選種到播種,獨立完成一分地的土豆種植。
隻見那七十二名女真青年,動作嫻熟,流程清晰。
他們挑選種薯,眼神專注。
揮刀切塊,精準利落。
挖坑下種,間距標準......一舉一動,儼然已經是有模有樣的老農。
完顏宗弼和顧涼並肩站在田埂上,看著這番景象,都感慨萬千。
“顧大人,你看到了嗎?”完顏宗弼的聲音有些激動,“阿古拉,那個最高大的小子,他以前是我們部落最會打架的渾小子。現在你看看他,他撫摸那些土豆塊,比禱告長生天的時候還要溫柔。”
顧涼微笑著點頭:“四王子,你看到的,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畢業典禮上,王師傅將一袋袋貼著封條的優選種薯交到每一個學員手中。
這些種薯,就是他們帶回部落的火種。
阿古拉代表所有學員發言,他用還不太流利的漢語,一字一頓地說道:“感謝......王師傅......感謝顧大人......感謝白娘子!“
“我們......回去後......一定......種出......比山還高的土豆!”
“然後......換更多的米!換更多的布!”
“也......換最好的馬......給大武!”
他的話,引來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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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掌聲,不僅來自漢人,也來自那些前來觀禮的女真頭領。
當七十二名學成歸來的年輕人,帶著一袋袋珍貴的神種,如同英雄般返回各自的部落時。
一場史無前例的綠色革命,在廣袤的草原上正式拉開了序幕!
這不再是平州城外那兩畝地的實驗,而是一場波及數十萬人口、涉及數萬頃土地的宏大變革!
“在哪裡種?!”這是所有部落麵臨的第一個問題。
草原並非良田。
大多數地方土層淺薄,布滿石礫。
傳統的女真人認為,隻有靠近河流、地勢低窪的河穀地帶,才能長出一些作物。
但那些地方,往往是最好的牧場。
阿古拉回到部落後,力排眾議。
他沒有選擇族人建議的河邊草灘,而是帶著幾個夥伴,扛著鋤頭,來到了一片遠離水源、地勢較高的緩坡地。
這裡雜草叢生,土色發黃,在所有人看來,都是一塊沒用的爛地。
“阿古拉,你瘋了嗎?!”部落長老,也是他的叔叔,氣急敗壞地質問他,“把神種浪費在這種地方,你是要違背長生天的旨意嗎?”
阿古拉抹了一把汗,指著腳下的土地,用在推廣站學來的知識解釋道:“叔叔,王師傅教過我們,土豆怕水淹。”
“河邊的地太濕了,萬一下大雨,神種會爛在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