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六點整矢陽町警所一科三樓一間常用審訊室的門,被從外側穩穩推開。
白色熾光燈並不刺眼,卻有種把一切細節都逼出來的冷度。牆角老式空調發出的嗡鳴,比白天監控室裡那幾台設備安靜許多,隻在屋頂形成一圈若有若無的震動。
杉風浦林也也就是“風鳥”——被押在鐵桌另一側,雙手反扣在固定鏈上。手腕上還留著被手銬磨出的紅痕,卻看不出多少狼狽。他的表情和在金子店櫃台前時幾乎沒有區彆,淡淡的像是對眼前環境隻是做了最簡略的確認,然後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抽離出去。
牧風翔子坐在他正對麵,桌麵上放著一疊薄薄的卷宗和一支沒有打開的錄音筆。富田站在稍偏後的位置,背靠牆手裡拿著剛剛確認過一次的法律文書。高雲苗子丶三水洋子和小林鳳雪,則分散在審訊室內外——一人在角落記錄,一人在單向玻璃後的監聽室,一人在門側半遮半掩的位置,仿佛隨時可以離開,又隨時可以進入。
程序性的告知已經結束,錄音筆的紅燈亮起,一聲輕微的“滴”在空調的低鳴裡顯得格外清晰。
“再確認一次。”富田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紙,聲音壓得平整,“姓名。”
對麵的男人抬起眼,視線在富田和牧風翔子之間略微停頓,像是在衡量該把目光落在哪裡。最終,他選擇了看向牧風翔子,這個在金子店裡兩槍擊碎他武裝的女性。
“杉風浦林也。”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沒有猶豫也沒有拖延,語速平穩,“杉樹的杉,風向的風海浦的浦,林木的林也然而也。”
卷宗上印著的字符和他口中吐出的,沒有任何出入。隻是當名字和人真正對接上時,那種違和感才悄然浮現——這樣一串在任何居民登記裡都不過於顯眼的漢字,與“xrxiopv第四層級代號‘風鳥’”這串冷硬的標注之間,仿佛隔著兩層現實。
“職業?”富田接著問,杉風浦林也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你們卷宗上,應該已經有一個版本了。”
富田沒有順著他的譏諷,而是簡單重複:“需要你親口說明。”
沉默維持了三秒左右,審訊室裡的空氣像被什麼東西壓了一下。杉風浦林也偏過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指針已經越過十八點。他像是從某段自顧自的思緒裡抽回來,聳了聳肩:“現在?被逮捕中的嫌疑人。”
富田沒有表現出不耐煩,隻是把原本準備好的某些問題順勢按下,略過這一個環節。他知道真正的重點並不在這些紙麵信息上。
牧風翔子翻開桌上的卷宗,第一頁是檔案照片,再往後,是他在不同事件中的間接記錄。她沒有急著去問案件細節,而是把一張空白紙抽到最外層,用筆在右上角寫下一行字:六月三日,矢陽町taspkgu金子店事件後審訊。
墨跡剛停,她抬頭:“杉風浦先生。”
“用“風鳥”吧。”杉風浦林也打斷她,“你們更熟悉這個稱呼。”
“名字不重要。”牧風翔子搖頭,“對我們來說,關鍵的是你今天帶來的東西——包括你沒帶來的。”
對麵那人眼底閃過一絲短促的笑意,像是承認了這個判斷。
“好。”他說,“那我們就省略那些‘你有什麼要為自己辯解’之類的環節——你們也不會想聽。”
“你可以試試。”富田淡淡插了一句。
杉風浦林也沒有接招。他微微前傾,上半身帶動鐵鏈發出一點金屬聲:“你們想知道的,應該有三個問題。”
牧風翔子沒有替他歸納,隻是靜靜看著他。那種目光會讓許多人誤以為是“溫和”,實際上裡麵少有情緒波動,更多是某種持續的觀察。
“第一,”杉風浦林也伸出被鏈子限製著活動範圍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到目前為止,你們對xrxiopv內部層級結構的理解,到哪一層。”
富田眉頭微皺:“這由你來發問,好像有點顛倒。”
“我隻是想確認,我說出來的東西,會有多大的‘驚喜’值。”杉風浦林也說,“否則一切都很無聊。”
牧風翔子沒有阻止這個“試探”。她看向站在一側的高雲苗子,對方明白她眼神裡的意思,翻開手中的記錄本,摘取最精簡的一段:“我們確認xrxiopv采用至少五層級結構,”高雲苗子念道,“第一層為外圍執行者,第二層小組負責人,第三層地區協調線,第四層及以上涉及跨地區操作和資金流向。你在既有資料裡被歸入第四層。”
“‘及以上’。”杉風浦林也重複了一下這個詞,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所以你們知道有更高一層的存在,卻不知道那一層有多高,也不知道那一層的人有幾個。”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在為自己接下來的話找一個合適的支點。
“那麼第二個問題——”他繼續,“你們有沒有在現有資料裡,看到一個代號。”
他停了一下,目光從單向玻璃的方向掃過,又回到桌麵,“代號叫“鷹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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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裡的空氣頓了一下,這個詞在卷宗裡出現過一次,卻隻是在一段被截獲的加密通訊中作為模糊“上級指示”的來源標記。沒有人能肯定那是一個人,一個小組還是一個象征性的稱號。直到剛才,xrxiopv資料庫中的“鷹隼”,一直停留在注腳位置。
“所以你承認在你之上,還有一個負責更高層決策的存在。”富田的聲音壓得極低,“代號“鷹隼”。”
“承認?”杉風浦林也搖搖頭,“這東西不是需要承認的事實。你們今天在矢陽町布的網,本身就是對那一層的回應——隻不過你們以為是在對付我。”
他抬起手銬鏈,金屬與金屬摩擦發出細碎聲音,像是不合時宜的插曲。
“真正的問題,在於你們一直以為,第四層是“執行層”和“指揮層”的分界線。”他接著說,“可事實上,對我們來說第四層隻是被告“‘要做什麼”的人,而不是“為什麼要做”的人。”
牧風翔子用筆在紙上寫下“鷹隼——高於第四層”,筆尖摩擦紙麵的聲音在這間不大的房間裡清晰可聞,像是給每一個聽到這個代號的人打上了新的印記。
“你想讓我們相信,”她抬眼,“今天在矢陽町發生的一切,並不是你的主意。”
“部分。”杉風浦林也糾正,“金子店這個點的選擇,是對方提供的。具體怎麼布置,看起來是我安排,實際上是在一個既定“框架”裡做微調。你們拆掉了一個爆破裝置,抓了幾個人,也許會覺得自己把什麼“支脈”剪斷了。”
他說著視線落在高雲苗子懷裡那個防護箱上——那裡裝著從卡奇希山巷拆下來的黑色盒子。
“可惜,”他輕聲補了一句,“那隻是一次‘實驗’的一部分。”
富田眼神沉了一瞬:“什麼實驗。”
“第三個問題,到了。”杉風浦林也沒有正麵回答,“你們不是很想知道“下一步”會在哪裡發生嗎?”
審訊室裡的燈光似乎變得更白了一點,牧風翔子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卻沒有催促。他們都知道對方接下來要說的句子,決定著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究竟如何展開。
杉風浦林也沒有讓這個停頓拖得太長。他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為了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然後緩緩吐出幾個地名——那些地名連綴在一起,像是一張城市地圖上被人用細線串起的一段折線。
“山雪町四番目齊蘭蒲菲巷,格卡希貝街洛蘭奇山路。”他一字一頓,“你們應該很熟悉那個交界口——本區資料上標的名稱叫“fnidgkaqgh電腦城”。”
高雲苗子的手指在記錄本邊緣頓了一下,那是山雪町內一個大型電子賣場集群,十幾層樓裡堆滿了各品牌機器和配件,平時客流極大,節假日幾乎可以用“擁擠”來形容。
“時間呢。”富田沉聲問。
“一場實驗,總要有個精確的時間點。”杉風浦林也說,“對方給我們的是六月五日——也就是後天。年份你們彆弄錯,是你們現在所在的這一年,”他略帶譏諷地補了一句,“公曆二五六一年的六月五號。”
三水洋子在玻璃後麵的監聽室裡迅速翻檢山雪町的近期活動安排,確認那天電腦城並沒有對外公布的大型活動,但本身客流就不低,更彆提周邊還有幾條公交線彙入。
“襲擊方式。”牧風翔子問,她沒有在紙上再寫,而是直接盯著對方的眼睛,“爆破?武裝搶劫?還是製造混亂引出彆的目標?”
“這個問題,”杉風浦林也終於露出一點幾乎可以稱作疲憊的笑,“恐怕連我也隻能給出一個近似答案。”
他說這話時,沒有刻意裝出輕鬆的樣子,語氣平緩得像是在陳述天氣預報。
“對我們來說,”他繼續,“六月五日那天的任務代碼隻有一句話——“協助掩護,一場足以測試防衛體係反應極限的襲擊”。你們剛才提到的所有方式,都有可能也都不足以概括。”
富田皺眉:“你們被安排在哪個位置。”
“如果矢陽町這次行動沒有出亂子,”杉風浦林也說,“我和今天被你們抓的那幾個人,會在六月五日被分配到山雪町外圍區域,負責在“某種程度的混亂”發生時,確保一部分人能從電腦城周邊“順利離開”。”
““一部分人”。”牧風翔子追問,“你說的是你們的人,還是被卷入的無辜者。”
杉風浦林也看了她一眼:“這就是第四層的局限了——有時候我們的任務說明書,隻寫“目標群體”,並不注明“屬性”。”
這句話像一塊帶著寒意的石頭,丟進審訊室裡原本還算平穩的氣氛。沒有人急著再問下一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迫集中到同一個問題上:在兩天後的某個時間點,山雪町那棟電腦城裡,到底會發生什麼。
“你為什麼要說出來。”短暫的沉默之後,富田開口,這一次他沒有繞任何程序性的彎,“按理說你什麼都不說,可能還會讓你們的上級高興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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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們今天所做的,比我預估的要多。”杉風浦林也回答得很直接,“你們用的那些裝置,”他略微點了點頭,像是指向那些代號以字母和數字組成的監測設備,“配合街麵人員的站位,把我們的行動軌跡壓縮到了一個我不熟悉的格局裡。”
他看著自己的手,“風鳥”這個代號在這一刻顯得有些諷刺。
“那意味著,”他繼續,“我們在六月五日那天能夠“協助”的範圍,也不會像預想中那麼寬。對有些人來說,這樣的實驗失去意義。對另一些人來說,你們的反應本身,就是他們想要的數據。”
““鷹隼”屬於哪一類。”牧風翔子問。
杉風浦林也沉默了兩秒:“對他來說人類的反應模式,和你們今天用的那些熱源圖丶震動圖,是一類東西——可以被量化,也可以被替換。”
他說著視線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陰影,那不是恐懼,更像是一種不認同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無奈。
“所以你選擇把“下一次”的地點告訴我們。”高雲苗子站在一旁,聲音平靜,“既是為了削弱那場實驗的可控性,也是為了……把手從某種程度的責任裡抽出來?”
“你可以這麼理解。”杉風浦林也沒有否認,“也可以理解為,我想看看——當你們提前知道時間和地點,卻仍然不知道方式的時候,你們會怎樣布防。”
他輕笑了一下:“對我來說,這也是一種觀察。”
“你把自己放在了局外。”三水洋子的聲音從對講器傳來,她沒有進入房間,但聲音穿過揚聲器的時候,依舊保持著她一貫的冷靜,“可你現在的位置,距離‘局外’這個詞,恐怕很遠。”
“我現在的位置,”杉風浦林也微微抬起被鏈條束縛著的手,“叫“被告席”。”
富田沒有繼續追問。他知道至少關於“時間”和“地點”,他們已經得到目前能從這個人身上擠出的最大限度。而關於“鷹隼”的真實身份丶關於襲擊方式本身的細節,杉風浦林也要麼確實不知道,要麼已經決定不會說。